雪落谷，第三章
小城的冬天，还是挺冷的。
五年前的寒潮仍然没有被在小城世代生活的居民所忘记。于是，早早的，小城的锅炉房便热闹了起来，在没有一丝风的冬天，水蒸气便把小城笼罩住，生怕冬天刺骨的白毛风侵袭小城。在小城远处的山上细细看小城，小城就像一个大姑娘，而家家户户挂起来的红灯笼是这个大姑娘过冬用的红围巾，多少年来，陪着小城度过寒冬。
十天前下了一场中雪，秋实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年第几场雪了。在他的记忆力，他只记得自己家人，还有幼儿园里特别偏袒活跃的小朋友的李老师，别的小朋友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每天在幼儿园跟影子们上课学习写字，跟影子们午休，看着影子们围着李老师叽叽喳喳，傍晚时看着影子们被大影子们接回家。
幼儿园的生活实在很无聊，他既不是写字最漂亮的那一个，也不是最爱表现能唱能跳的那一个，可能在李老师眼睛里，秋实也是一团小小的不起眼的影子，一团在角落蜷缩的影子。幼儿园午饭的饭菜并不符合秋实的口味，不过营养搭配均衡，有肉有菜有水果。午饭时，秋实喜欢用小勺子将苹果，或者香蕉切成小块，在自己的盘子上摆放成自己喜欢的图案，这套餐具是东山带秋实去买的。
"秋实，喜欢哪套餐具呢？"东山指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幼儿餐具，对自己即将上幼儿园的儿子说。
秋实抬起手指，指了指货架里最不起眼的纯白色餐具。一般来说，这个年龄的小男孩都喜欢带有小动物图案的蓝色的餐具。东山并没有太吃惊，因为自己的孩子成长的总是比别人家的孩子要慢一点，可能他还不认识盘子上的图案？没关系的，他这么小，没准两天就把这套餐具摔坏了，或者不喜欢了，到时候再买新的吧。
东山吻了吻秋实的额头，说道"下个月就要去上幼儿园了，要跟小朋友们搞好关系，听老师的话，这次爸爸妈妈不能全天陪着你了，你要乖乖的好好学习。"
秋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午饭时，秋实还像往常一样把午餐中的水果切成小块，在盘子上摆着图案，今天在学校他学会了一个新词语，叫做火焰，他在盘子上用水果摆着火焰的轮廓。
火焰是什么样的？停电的时候爸爸点燃的蜡烛是火焰，妈妈做饭时煤气灶吐出来额蓝色的光是火焰，爸爸抽烟时冒气的烟头也是火焰，在他脑海里，一切发光发热的事物都可以形容成火焰。那就摆成蜡烛的火焰吧，他在盘子上仔细的分配着水果块的分布，像极了用一个个像素在一张白纸上作画。
快要完成火焰时，一个影子从背后推了他一下，他没来得及反应便朝桌子上侵倒，白色的餐具随着自己的身体朝前飞了出去，掉在了地上。当他反应过来去捡盘子的时候，盘子已经被路过的几个影子踩碎了。
秋实哭了，他是个很少哭孩子，爸爸妈妈觉得他不活跃，生怕孩子有什么不正常，所以很少管教他，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看他经常在角落里不怎么说话，也不敢招惹他，这一切使得幼小的秋实的内心极少有所波动，也更加让秋实不爱说话，因为一切都是刚刚好的平静。
但是，刚刚发生的一切让秋实心里一阵委屈，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套餐具，虽然没有别的小朋友的那么好看，但是他的盘子纯白的纯洁，是他每天午饭后摆放好看图案的画布，是他最喜欢的私有物。
无论那团影子怎么道歉，秋实还是止不住哭声，结果更多的影子围了过来，本来不喜欢人多的秋实更加害怕，哭的更厉害了。
"怎么回事儿？"李老师穿过其他小朋友来到秋实旁边。
秋实指了指地上破碎的盘子，虽然已经被踩坏的小朋友拼凑成了原来的轮廓，但是仍然散落在地上的盘子。秋实想说什么，但是哭到抽搐的他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止不住在吸鼻子。
李老师抚摸着秋实，另一只手把盘子碎片收了起来，"给小朋友赔礼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看到李老师像是要发火，踩碎盘子的小影子也哇哇的细细的哭泣了起来。
看到踩坏自己盘子的人也哭了，秋实的心里算是平衡了一些。慢慢的，他止住了哭声，爬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带着泪痕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秋实看到外面下雪了，跟十几天前的雪不一样，这次的雪花格外的大，安静的缓缓的往下落，没有一丝风吹乱雪花们的轨迹，秋实顿时心情好了起来，待到下午放学，路面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今天是爷爷来接他下班，自从他上幼儿园之后，爷爷就彻底退休了，妈妈因为有了时间，就重新找了工作，每天很忙碌。
幼儿园老师跟爷爷说了秋实盘子的事，秋实却早已忘了这件刚刚让他特别伤心的事，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特别容易被别的事物所转移。秋实迈着自己的小脚步，在雪中来回的踱来踱去，享受着纯白的大地，自己踩在积雪上吱吱的声音，爷爷在后面跟着他，显得有一些蹒跚，毕竟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了。
回到小区里，秋实没有上楼回家，继续在院子里玩着雪，爷爷看到小孙子在雪地里玩的开心，便留下来陪着孙子玩，刚才走的快了一些，爷爷便在小区的院里找了个长椅，擦了擦积雪，坐了下来。
"秋实啊，别走远了啊，爷爷累了在这儿坐会儿。"
秋实回头看看爷爷，点了点头，继续高兴的玩着雪。
在幼儿园里，秋实总是在自己的盘子上作画，是平面的作品，而在下雪天，秋实可以将脑海中的词语用立体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次，他要做一个立体的火焰，于是他把雪收集起来，像一只小狗推着一个铲子，将周围几米的雪聚拢成了一座小山，又将小山抱在自己怀里压实，归拢成一个纺锤型的不规则物体，修修补补，最终做成了平常点蜡烛时跳动的火焰的形状。
秋实对于他的作品非常满意，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想了半天，突然觉得应该用自己的盘子来盛着新做出来的火焰，于是秋实又找了一片积雪地，画了一个圈，把它做成了盘子的形状。然后秋实小心翼翼的把火焰抱了起来，就像小猴子抱起一个大冬瓜，慢慢的走向自己的盘子。然而无论怎样，他都无法把火焰立在盘子里。几次尝试之后，火焰破裂了，熄灭了，盘子也变形了，打碎了，就像今天午饭时在幼儿园一样。
火焰的残骸在空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圆包，像是一座坟墓。秋实并不知道坟墓是什么，但看着自己的作品化作一座坟墓，他很沮丧。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一阵风刮起来了，秋实在外面玩了这么长时间，有一些冷。于是他往回家走，看到爷爷还在长凳上安静的坐着。
"爷爷！"秋实呼唤着爷爷，想叫爷爷一块儿回家，等他走近了一看，爷爷的脸上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他又喊了一声爷爷，但爷爷仍然纹丝不动。他轻轻的拍了拍爷爷，爷爷仍然没有反应。于是他使劲的拉了一下爷爷，爷爷动了，只不过是从长凳上像木偶一样摔了下来。这时，小区里下班路过的人越来越多的围了过来，秋实看到这么多影子围在周围，又大声哭了起来……
几天后的葬礼上，秋实看到奶奶和爸爸妈妈不约而同的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奶奶在离爷爷不远处哭的丢了魂，爸爸妈妈在旁边陪着奶奶却不说一句话，周围也围着一些影子，而且是穿黑衣服的黑影，秋实也跟着奶奶轻声哭泣。
葬礼结束后，秋实问妈妈为什么爷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妈妈说爷爷去了另一个世界，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奶奶带着哭腔说爷爷走了，死了。这是秋实第一次知道死亡的含义，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