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
我们村就紧邻着松山,但山不大,也不高。山上没有造起庙宇,也没住着神仙。松树倒是不少,可也不茂密,也不高大挺拔。假使要找株来做柱子,那是找不到的。童年,我和小伙伴去过松林里玩耍,不是为了捡拾菌子,而是去漫无目的闲游浪荡。反正那时候老觉得车马很慢,时间很慢。大人生产队干活去了,爷爷奶奶老迈,没人管我们,大家都是野孩子。松林属于大自然,属于野外,这里空旷,宽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投身松的怀抱里,就像羊儿投身大草原一样。青青草,让你吃个够;青青色,让你看个够;清清气,让你嗅个够。
中午的时候,太阳很亮,热辣辣的。松树底下,阳光从枝叶间筛了下来。有些地方呈亮色,亮色是细碎的;有些地方呈暗色,暗色横横竖竖,一条叠着一条,也是细碎的。一群小朋友,在这亮色和暗色之间,晃来晃去。松林里有许多可用来玩的东西,没有游戏我们就自己创造游戏,没有游戏规则我们就自己制定规则。
拾几个松果来——存着果柄那种。裂开果瓣的也可以,不裂开的也可以。每个孩子手里分拿一个,大家拉着果柄向前拖动。拖啊拖,身子不准移动,脚不准移动,只能手动。比赛的规则嘛,就是这样,谁拉的距离远,谁就是胜利者,这游戏叫做“赶松果牛。”赶在前面的孩子,气壮着,骄傲着,呼叫着:“我第一!我是第一!”赶在后面的,有些沮丧,提出来:“我们再来一次比赛。”
松荫下,覆着一层干松毛。扒开松毛,有一种红色小虫子,不大,还没有粒菜籽大,爬行速度却极快,串来串去,从不停歇,好像体内贮藏着无限的精力。高年级的老三提议说,我们来玩捉虫。怎个玩?由一个小朋友站着数数,大家在松毛下面捉虫。他数到一百,捉虫的人停下来。谁捉到的虫子最多,可以把自己捉到的虫子放到捉虫最少人的衣领里去。其实,这小红虫是不好捉的,捉在手里,小红虫还会从指缝间逃跑出来。在捉虫比赛中,能不能夺得冠军,不是靠实力,而是凭运气。
松林是个隐匿的好地方。一株又一株的树,高高矮矮的野草,凸凸凹凹的土岩,全可用来藏身。空间范围又大,在家里玩捉迷藏,三五分钟就可找到“猫猫”,结束一场;在稻草垛里玩捉迷藏,不超过十分钟可以结束一场;在这松林里玩捉迷藏,有时花上半小时,还寻不到藏着的人,考验耐心。卧在草丛里,躲在隐蔽的土岩下,拉几根松枝把自己伪装起来,寻找的人从面前经过也发现不了目标。一场游戏下来,好多时间过去了;两场游戏下来,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迷藏捉够了,大家玩高兴了,聚在一起哇啦哇啦争论,说笑打趣。累了,擦擦脑门上的汗珠,躺在松毛上,呼呼睡一觉。
那是一个对美并不敏感的年岁,全然不顾松林里的声光色影。不会欣赏树下的野花开了,野草绿了,野果红了。松涛的轰鸣,鸟的叫声也引不起兴趣。睡醒,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往西山那边滑下去,山岚吹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时间不早了,大人就要收工回家。再继续玩耍,回去会被母亲骂的。
时光匆匆,转眼就长大了,转眼就工作了,转眼就变老了。山还是那座山,天上的云彩永远不知疲倦,飘过去了又飘来。我不工作的日子,会重温童年的松林梦。
有一天早晨,我开了电动轮椅,再次造访松林。春夏秋冬,时序更替,五十年过去,松林下面的缓坡,被改造成大片的果园。高原梨正在挂果,在这仲夏的温热里,吮吸了天地灵秀,急急地鼓胀成无数的绿色圆球。取名为“梨园飘香”的农家乐,藏在深深的林木里。湖水一派明亮,白色、银色、红色的小轿车,沿着湖边的堤坝开进来。松林还在,松树长高了,树干变粗了,松针的颜色更加苍翠。
找一片松荫,我把轮椅停下来,就这样坐在上面。学生已经交给了年轻一代教师,用不着我再去记挂操心上课了,我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只是,半生归来,已不再年少。一轮旭日,像个燃烧的火球,从东山巅上冉冉升起,发出万道霞光,天地亮煌煌的。湖水变脸了,像喝醉了酒一样,脸颊红扑扑的,展现在我眼前。粼粼的波光,仿佛玫瑰的汁液浸染过一样,一道追逐着一道,向着湖岸奔去。转回头看看松林,满山的树,它们早已从昨夜的梦里醒来,叶上跳动着勃勃的生机。晨风从树梢吹过,像母亲温柔的手,滑过儿女的肌肤。这里不是公园,但却比公园更有自然的味道。
太阳爬上中天,水面变成一池熔银。起风了——《涛声依旧》的歌我是喜欢听的,那个带着怀旧的男声,把我引入到松林里来。我的额发在飘动,山上的松枝在摇摆。有一种声音灌进耳来,像海潮那样,有节奏,但没间歇,铺天盖地,满山满河。哗哗——哗哗——湖面上的波浪比先前粗大了些,翻滚的速度在加快。天地悠悠,云水苍茫,我干脆闭起眼睛,谛听这连绵不断的松涛,感受这连绵不断的松涛。海涛和松涛,都是风掀起的,风是涛的推手。风像一个壮汉,像一尊大神,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要工作,他要宣泄,他要表达,他要发出自己特有的声音。于是从天庭里跑出来,漫山遍野都是他的舞台,涛声是他创造的音乐作品。此时此刻,我沉醉在这松林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可惜啊,这松林不是空山。你看,麻雀在林间觅食;松鼠在枝头跳跃;兔子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慌慌张张看一眼这个世界,又藏了起来;几只斑斓的蝴蝶在野花上舞蹈;捡拾松果的女人,手里提着袋子,这棵树根脚瞅瞅,那棵树根脚瞅瞅;鹰在天空中盘旋,寻找可以攻击的目标……松林是热闹的,也是浪漫的。松枝在摇摆。有一种声音灌进耳来,像海潮那样,有节奏,但没间歇,铺天盖地,满山满河。哗哗——哗哗——湖面上的波浪比先前粗大了些,翻滚的速度在加快。天地悠悠,云水苍茫,我干脆闭起眼睛,谛听这连绵不断的松涛,感受这连绵不断的松涛。海涛和松涛,都是风掀起的,风是涛的推手。风像一个壮汉,像一尊大神,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要工作,他要宣泄,他要表达,他要发出自己特有的声音。于是从天庭里跑出来,漫山遍野都是他的舞台,涛声是他创造的音乐作品。此时此刻,我沉醉在这松林里。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可惜啊,这松林不是空山。你看,麻雀在林间觅食;松鼠在枝头跳跃;兔子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慌慌张张看一眼这个世界,又藏了起来;几只斑斓的蝴蝶在野花上舞蹈;捡拾松果的女人,手里提着袋子,这棵树根脚瞅瞅,那棵树根脚瞅瞅;鹰在天空中盘旋,寻找可以攻击的目标……松林是热闹的,也是浪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