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一）

在我的印象里，也许别人觉得我的爷爷身上有很多缺点。他自大、讲话讽刺、经常铁青着脸，但是在我眼中，正是因为这些缺点，他才在我眼里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鲜活的、有血有肉，一想到他，这些碎片把他拼起来，就好像看到血液在他身上流动，能听见心砰砰跳的声音。

这个学期因为自己有些事，回家晚了三四天回家。姑姑说爷爷身体不大好，要我快点回去。一到老家天已经蒙上了一层深黑色，中间带着斑驳的湛蓝色。

我跑进老屋子里，直大喊：爷爷，爷爷，我回来了！

从客厅探出姑妈的脸：你看见你爷爷了吗!你爷爷在这呢。

走进一看，爷爷正被姑妈搀扶着要去西边的小屋上厕所，客厅的风扇直对着爷爷后背吹，被风吹过的地方那里凹进去了一大块，裤腿在风中摇曳，姑妈扶着爷爷的那只手环着爷爷的手臂还有一个指甲盖的剩余，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周围一圈黑眼圈，活像一只骆驼，又像一个猿人，却因为腹部积水，挺着个六七个月大的孕妇肚子，十分怪异。

“怎么了，认不出我来了吗？”

我呆在原地，挪不动脚。

姑妈打着圆场说：“自己的爷爷，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快进来吧。”

心里想，怪不得这个学期几乎每天都跟爷爷打电话，从冬天半个钟打到春天十几分钟到夏天几十秒，到后来接电话的是我妈，说爷爷正在输液，没空接电话。

爷爷上过厕所出来，我搀扶着他。

“你没吃饭吧？吃了饭有时间再过来，看看你这全身的汗。”

“哈哈我又没有关系，我中午吃肯德基吃的很饱的。”

我总是喜欢嬉皮笑脸，掩饰心中的难过。

“去吧去吧，吃完饭回来也不迟。”

我点点头，姑妈突然把我拉到角落，说:“你知道吗，你爷爷其实是癌症晚期，一直没给你知道，下午你弟打电话问你快到了没有，你说快到了，你弟转告了爷爷，他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他说终于坚持到你回来了。他很久没吃止疼药了，医生说不吃止疼药能活久一点，他疼的整宿整宿地睡不着都没吃，你要多来爷爷这呀……”

晚饭后，我在那陪着爷爷，他侧躺的时候总是抬头看我一眼，看到我在那的时候，他便眨巴眨巴闭上眼睛休息。

隔天中午吃完饭，去了爷爷那，扶着他进去厕所以后，便去看院子里的十几个火龙果，有的刚开完花，带着长长的黄色尾巴，有的半个拳头大小，开始变成出现淡粉色。我正好奇，便在那蹲着拍给宿友看。

“你这个扑街仔，外面现在几度你不知道吗！快进来。”

突然吓得我手机掉下，心想爷爷居然现在还有这么大声吼我的时候，便搀扶着解释头顶三十六度在外面蹲着的原因。

寒假回来的时候，南方的冬天，第一次出现那么长时间的零度，整个人经常冻的直哆嗦，牙齿打颤，耳朵没有知觉。

那天中午，热汤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白色热气，白萝卜被覆盖上一层金黄色的油，牛肉丸、牛杂等东西在沸腾的汤里上下活动，被冻红的双手不断地往里面夹东西吃，企图让这些带着热油的东西滑进喉咙，变成热气，暖便全身。

我走进房间，拿出来两个红包，说:“爷爷，这是我这个寒假去打工的钱，一共两千，一千二给你，八百给我奶奶。”

爷爷眨巴眨巴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我，相互推了推说不用，便把钱受进上衣左侧的袋子，小心地总金属扣子扣上。

爷爷喝了两碗粥，便喝不下了，说:“唉，以前都能吃三碗饭的，现在只能喝两碗粥了……”

他摇了摇头:“我去算过命了，算命的说，我活不到70岁，看来是真的。他低头看着桌子的火锅食材。”

我摆摆手:“是这个冬天太冷了，可能冷到没有胃口了，爷爷我本来在宿舍织了快一半的毛衣了，本来想拿回来织给你，结果给忘了，算了算了等明年再拿给你好了。”

“算了算了，这东西可勒脖子了！”他却脸带笑意地说。

“吃饱了，走了。”他去卫生间涑了涑口，往楼下走，往老家走去，人越老越念旧，他说这是他想住在老家的原因。

他往门口走去，穿着一件比自己身体大两个码数的大衣，里面塞着羊皮毛，重得肩膀直往下压，裤子已经开始不合身，需要去剪短一二寸，套上大了一码的棉鞋，咯噔咯噔地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