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最后的时光
日子在恍惚中，您离开我快一年了。这些日子时常梦里梦到您，醒来才发觉枕巾湿透了，再想去捉住这个梦，梦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漫漫长夜，思念中伴着寂静的月色，常是一夜未眠。
您历来身体强健。七年前的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您就再也没有摆脱病魔的纠缠，随后的六年时光里，病魔似一个醉鬼缠着您一路摇摇晃晃走向生命终点。去年此时您还在家中与人谈笑，今年此时您却已长眠山中不少时日;不知道在天国的您是否过的好，是否孤单寂寞，是否还受病痛折磨……您的影子充溢在脑海里萦绕在心间，把我思念的河床泛滥，任凭我热泪肆流。
岂能忘却啊，您离开的那个圆月夜的画面弄得我好生痛楚，才明白今生只有在泪光中找寻您的身影。人生长恨水长东，我心中的伤痛谁能理解呢？只有思念的车轮随日子滚滚向前，只有与您相处的日子在心中编成一册册故事，一遍又遍去朗读-------漆黑时在梦里响起，梦醒时在思念里响起。
去年的五月，您来我处调养身体，那时，您的身体不可逆转地走下坡路，恰似一轮即将西坠夕阳。尽管如此，您身上仍然焕发出顽强生命力，就如同您在那艰难岁月中独自将您的儿女们抚养大。那些日子里，天睛日，您会坐在阳台晒晒太阳，边晒着太阳仍不闲地拿出针线缝补衣服，已笨拙的双手半天也补不好一处地方，但您那眯缝着眼睛认真仔细的憨态，让时光透出美好孕育温馨;阴雨日，您蹒跚地似个刚学步的幼儿绕着不大的房间来回往返，虽步履颤颤巍巍，但您那誓与病魔顽强抗争的意志让我钦佩感动。
母亲啊，世上只有妈妈好，十月怀胎连着母子心，我怎能不了解您啊。在许多日子里，您时常为自己的病悄悄落泪，是怕有一天离开我们，您祈望春夏秋冬，日升日落有儿女们陪伴在您身旁;母亲啊，儿女们也需要您，也舍不得您离我们而去，您就是儿女们头上那片天，有天才像家。您虽病虽老了但养成整洁的习惯不改初衷，隔三差五妻子便为您洗澡搓背，您认为干干净净的外表是对他人的尊重。病中的您手也不听使唤了，一歺饭下来常常弄得身上地下都是。久了，我从您的眼神中读出了您的无奈和愧疚，这就是您，一个常替他人作想的无私母亲。您确实老了，也确实病的不轻，在您生命的夕阳里，儿女们愿意做您的拐杖，您就是儿女们心中的襁褓，儿女们就是您的守护神。
您是旧时代的女人，但思想并不守旧，我的许多新观点新理念，常得到您的理解。您最喜欢看皇宫剧，如:<<还珠格格>>，<<铁齿铜牙纪晓岚>>，您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看不厌，就似太阳每天是新的一样。而剧中情节常让您笑的前仰后翻，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疾病缠身的人，却更像一个溢满童真的孩子。每每此时，儿时您为我讲故事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我不是也因故事情节而笑的前仰后翻吗？如今您老了，那些古老的故事已翻过山脊不再叙说，但它却深深藏在我的心中，时常回味却是芳香弥漫。
您怕寂寞，需要有人陪您说话，但我忙起来却常常疏忽了您，如今想起好生愧疚与追悔。今生今世您有许多话要说，特别是在您病重之时更甚，您知道再不说将在天国无处说，再不说将成为您一生的遗憾，而这不过是您做母亲的一点点小小的心愿，多简单呀。
那是一个晚饭后，您仍像往常一样早早洗漱完毕，按习惯此时您会在电视前的沙发上落座，便由我打开电视将频道调动您要看的节目上，随后我便上电脑去"耕耘"那些文学宝贝，但那晚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抽身离去，而是面对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您就在眼前，我便细细端详起来。说真的，过去还真的没有仔细端详过您。凝视之中，才发觉您已是满头白发，在灯光强烈照射下更像一片秋天的芦花，清瘦惨白的脸庞布满皱褶，也因长期用药一只眼睛失去了世界，也因病的折磨嘴角也歪斜-------那刻，我心颤抖起来。母亲啊，这是您吗？那个一直铬在我心中健朗的母亲形象哪去了？倏时，感觉天旋地转泪海汹涌翻腾起来，才慌忙避开您的视线让泪水肆虐，心中却好生的凄凉悲戚。
那晚您心不在电视上，我又不愿上电脑，冥冥之中我们母子今生有约。后来，才知道这是我和您最后一次长谈，也是今生聊的最轻松和无所顾忌，一辈子也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一生中也没有这么全神贯注投入，要知如此，那晚黑夜不醒多好。您从儿时的家乡讲到如今生活的地方，从已逝去的亲朋好友到如今还健在的亲朋好友，多少往事在您的讲述中，化成我心中一串串感慨的音符。我静静的听，您娓娓道来，在您的言语之间无不流露出对过往岁月的怀念，说到兴奋之处便仰靠沙发上挥动双手孩子似的大笑起来，我想上帝看了也会动容。
您也提到家乡的"杯子糕"”鼻子糕"，那是我儿时最喜欢吃的东西，被您说得芳香四溢，仿佛又回到孩提时代，正贪婪地吃着。古老的话题，现代的话题，被您全部搜索，将快乐始终挂在脸上，看不出您是一个病魔缠身的人。那晚我好似坐在教室里的小学生，您就似站在三尺讲台上的师者，我不时提问，您得意解答，一问一答尽在欢声笑语之中。那晚，真为您的快乐而由衷高兴，也替您年老体衰而难过。温馨的夜晚，快乐的您，那晚我一直被您的言语感染着，我们就好似一对走在儿时路上的顽童，将漆黑的夜点亮，将温馨布满心间。
此后不久的一天清晨，我要随单位去旅游便早早地起来了。那时，您也早知道了我要外出，看着窗外朦朦天色没敢惊醒卧床休息的您，当我走出家门回望之际，您从睡的房间"冲"了出来，孩子似地怔怔站在卧室门口将笑挂在脸上:"好走呀"。当时，您的笑容无比灿烂，这竟是您印在我记忆中最后一张慈祥温暖的笑脸;那一句"好走呀"成了您对我最后的祝福;而那一夜的长谈也成了我们母子最后"课堂"。当我旅行回到家您已被小妹接走，您像一只飞出的大雁再也没有回来。
不久，在医院的病榻上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您，再后，那个落叶纷飞的中秋后的月夜，我独守在您床边。那时，您再也不能像那夜向我侃侃而谈了，再也不能似孩子一样对着我兴高采烈，只有窗外的月光忧伤地探进头来，只有屋外被风扬起的树叶在低语，只有您双唇在无力的一张一合--------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母亲呀，我知道您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我再也听不见您想要说的话了，而您也再听不见儿女们一声声“妈妈”的呼唤。您八十一岁生命的年轮就此搁浅，您如一只蝴蝶乘着夜色飞走了，飞走了。那刻，只有汹涌的泪水在心中激荡，只有您深似海的恩情在泪光中闪烁，只有痛彻心扉地眼睁睁地看着您撒手离我而去。
母亲，您走了，真的走了。一晃就快到您的忌日，我思念着您，您的容颜笑貌在思念里，可我又分明感觉您没有离去。平日，走在路上但凡见到蹒跚老太便以为是您，但凡听见与您一样的乡音便以为是您。在您走的这段日子里，我常在您住的那房间里一遍又一遍走着，感觉您那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不是要起床了叫我帮您穿衣服，是不是口渴了呼我端水来--------空空的房间却不见您，让我好一阵思念好一阵痛楚，豆大泪珠潸然而下。现实告诉我，您已去了天国，我在地上，您在地下，阴阳相隔，今生再也不能相见了，只有思念化作泪水长流。记得，那天送您上山回到家，妻子想起您曾为她四处找烫伤药，又加以细心体贴照顾，那点点滴滴关爱，那悠悠慈母心，像温馨的阳光照进人心田，妻子不由悲从心涌长声哭泣。
佛说：若问来生事，今生做者是。我相信您的善良，天国也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就让我的这篇文章告慰您的在天之灵吧。
不孝子泣祭。
作者：汤晓鹏
于2016年8月3日松柏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