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牌楼 （45）

大舅舅：我日渐衰老了。真的，我的毛发已经花白，我的头顶光秃秃的，我的眼睛上已经赋满了孤独的挫折，我不见了，我真数不尽自己的睫毛。此刻，我正在广福医院。今天早上，我的妹妹和我的小外甥来探望过我了。真的小海龟了。真的很幸福了。我的妹妹，那可以真是一个好女孩子了啊。我的小外甥，懂事，知足，而且充满了力量。在此刻的医院里，已经是中午了。几乎所有的病友们都昏昏欲睡了。我也躺在了床上。窗户外面，是淅淅沥沥的春雨。春雨纷纷地下着。我的病魔一直在纠缠着我。真的，我的人生啊，已经走入了最后的时光了。其实我的身体还是很好的。比如我的二弟，我的三弟，他们都已经先我而死去了。是的，想起来，我还是挺幸福的。不过，我的儿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的几个女儿，几乎都是很忙，也一直没有时间来探望我。唉，人生的苦涩啊，苦涩的人生啊。我一直喜欢我的小外甥。他很聪明。很懂事。很富有智慧。真心爱你，我的外甥。你今天又来看我了。我真的是横杆一般地逼近了最后的时光。在我的穴道里，在我的气管里，几乎一直有一团团的湿润的痰。真的，这些痰啊，几乎弥漫在我的洞窟里了。我很难呼吸。每一次呼吸，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力量和命运的对抗，我的身体已经接近了最后的崩毁。唉，我的人生，已经抵达了最后的关头。真的，命运没有放过我。我的二弟和三弟，他们都先我而离开这个世界。这样算起来，我还是挺幸运的，我的命运和肉体，我的救济和黄昏，我的粗鲁和狂野，都还是听到了。我已经越来越接近了最后的命运。真的，我生命的终点已经横亘在眼前了。

女护士：商品行，你在吗？商品行，你真的在吗？在了，就呼应一声。

大舅舅：在，我在。在，我在。有什么事情吗？哟，有没撒一会给你的花朵吗？咦，我的魂魄还在吗？护士啊，我的头里很痛。我的身体还好吗？我没有危险吧？我还能支撑下去吗？

女护士：商品行，莫担心啊，你的身体还好，你的厚重的痰啊，已经被弄出来了。我们一直在观察着你，你啊，莫悲伤，莫伤心，你的身体还是很好的，你呀，一定要乐观一点。你看啊，在早上，你的亲人又来看你了。你真的还是挺幸福的。在我们广福医院，有一些病人自从住了院，他的亲人呢，就再也没有来探望过。那样的人啊，真的挺可怜了啊。但是你，我的商品行，你的那个小外甥多好啊。多么的懂事。多么的乖。还是站在医院的过道上，一直看着你啊。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究竟是谁？可是，看上去，他的样子也不好了啊！

大舅舅：护士啊，我的小外甥啊，他得过精神分裂症。可是，如今呢，他已经彻底地康复了。他是我最聪明的外甥，他是我最懂事的外甥。他很幽默。他很懂事。他总是在心里挂念着我啊！我的外甥有好多个，可是其他几个，总是什么事都管不我了。他们从来不会来看一下我。他们总是躲避在自己的旮旯里。或是，他们总是以他们很忙来推脱自己的责任。他们从来没有来过医院，他们连看一眼我的心思都没有啊！知道了吗？你们知道了吗？我要说什么呢？

女护士：我们都已经看到了啊。在今天早上，你的小外甥又来了。还有你的妹妹，那才是更好的妹妹。她给你两百块钱。可是，真的，我们在乎的不在于钱。真的，我们在乎的是人的真情。你的妹妹，多好了啊。你的小外甥，多好了啊！

大舅舅：如今，我已经躺在了床上。我看着电视。可是，我的头好痛。我的痰，还粘附在我的口腔里了。我的呼吸非常得艰难。我的粗鲁的鼻子，我的粗野的肩膀，我的干渴的嘴唇，我的粗犷的臂膀，都已经非常得鄙陋了。我的心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时候，我的病魔会离开我？什么时候，我的肌肤会恢复如当初的模样？我的呼吸，非常苦闷。我的散架子的身体，我的魂魄之中，我的几把少年的梦幻，我的及时的病魔啊，你们会在如何的幻境里离开我呢？我的生命会恢复健康吗？我还不想死。这个世界这么好，我如何不能离开？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这个花花世界，如此美好，如此让人难以割舍，我一定要坚决地活下去。相信自己，一定要粉蒸一般地隔开我和病魔。病魔啊，你染了我的肌肤，你侵入了我的胸腔，我啊，我的口中，我的喉管里，几乎时刻堆叠着一层层的痰水，我几回呼吸不敢了啊，我有时候甚至是十分可悲地活着。我不想就这样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我一定要勇敢地生存下去。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的魂魄，我的灵魂和肉体，我的支撑着我的幻境和鄙薄的歧视，我一定要愤激，我不诅咒自己，我也不诅咒他人，我的生命，将逝了，我的时光，将贵去了，但是，我一天天地完了，我真的不想因此而完蛋，我一定要活下去！

女护士：是的，老爷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都希望着您了啊，我们都盼望着您早日恢复健康，出了我们的广福医院，再度回到美好的生活里去。

大舅舅：是啊，真的要感谢你们了啊！在广福医院，我觉得我很幸福。有好医生。有好护士。我甚至还想长久地在你们的医院待下去，我甚至不想出院了啊！

女护士：哈哈，我的老先生啊。您呀，病了，真的病了，简直或是心病了啊！您离开了我们，我们还很开心了呢。因为，我们啊，都希望每一人都能有健康的身体，我们一同健康地活着，一同开心地活着，这不就是我们生命最大的幸福吗？老先生，我们的老爷爷，您不久就要出院了。多么的开心了啊！

大舅舅：是啊，人生啊，长恨水长东了啊。我的生命因此而复活。我的健康因此而恢复。我的快乐因此而返回。在这潇潇的春雨里，我的生命几乎因此而返回最初的健康。谢谢你们了！感谢你们的付出了！我啊，马上就要出院了。可是，我几乎是留恋这广福医院的一切了。你们啊，我的好医生，我的好护士，祝福你们了啊！时光还是让人感激的。美好的一切正在向我招手了！美好的，是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啊，让我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