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的孩子

同为朦胧派的诗人，不同于北岛的冷峻深沉，是个反叛现实、追求理想的英雄人物，也异于舒婷关注人道、重视自尊，极具浪漫主义和奉献精神，顾城始终纯净、纤弱、敏感，以孩子的视角去关照世界，营造一个童话的彼岸。

舒婷曾写过一首《童话诗人》赠予他：“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你的眼睛省略过/树、颓墙/锈崩的铁栅

/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称顾城为“童话诗人”可算是对顾城最恰如其分的评价。

顾城笔下近似童话的诗歌是远离世俗，不占染尘埃的，自始至终他都以一个孩童最纯净的视角是看待世界，诗不是做出来的，是心灵的自然生发。《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中“我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我任性”是诗人的内心独白，也与舒婷评他为“童话诗人”相呼应，或许世界是一张“白纸”，但他有一只“彩色蜡笔”可以构筑一个五颜六色的童话世界，在那里我们都可以做一个最任性的孩子。

诗在一定程度上是个人的语言，能窥见诗人的大半影子，如果说北岛的自我意识是“大写的人”的自我，顾城的便是孩子心气的自我意识，纯净、自信、执着，只代表他自己，“哪怕变成一只昆虫 ，我也要找到我自己的声音，说自己的话”，是童话世界的精神内核。他的自我只有一个极短的时间融入了文化现实，之前和以后都是抽离，可正是短短的文化自我引来了他诗歌生涯的最高峰。

《一代人》这首诗极短极短，两句话终结，却被人代代相传。“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黑夜”笼括了广阔无定的时空，隐喻一段异化的年月，充满悲剧意味，“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便推着悲剧向前发展，“我”作为悲剧被动的承受者，所以已经被苦难压倒，但“用它寻找光明”中“我”化被动于主动，敢于向浓黑叛逆，勇于大声呼喊光明，体现了人类的反抗意识，“寻找光明”的武器正是“黑夜”的派生物，会被反噬还是抗争到底？这是诗人悬而未决的迷，值得一代代的人不断地品味和思考。

《远和近》也是流传极为广泛的一首诗。“你”和“我”是两个对立的主体，“远和近”象征着心理距离，“我”始终保持着这段距离审视着“你”，“你”看着非人类的纯洁自然的“云”的时候，没有防备地展现出最真实的你，所以人和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但当“你”看向“我”时，充满敌意和戒备，把人远远推开，又感觉很远，这其实是描述了人和人之间的隔膜和不信任，人能够和自然和谐相处，也总是学不会和人的友善相处之道，顾城关注到了这一点，呼吁人们放下心防，真诚待人。也有人说这是描述暗恋的诗，充满了纯情、在意和羞涩，只敢隔着一段距离悄悄张望自己喜欢的人。

在顾城看来诗与生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诗行中极具生命意识，构成童话世界的深厚底蕴。

他在《生命幻想曲》中肆意抒发着对生命的礼赞，“风吹起晨雾的帆”他“开航了”，“没有目的”地在“阳光的瀑布”“银河的港湾”“几千个星星”里享受，感受最原始的生命美感，“我把我的足迹/像图章印遍大地/世界也就溶进了/我的生命”，世界与我合为一体，万物生灵皆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谋求“一支人类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共鸣”，他钟情于书写自然，回归最古老的家园，跳动着，热爱着，幻想着，汲取天地间满满的活力和生命力，进而又表达给自然，谱写了一曲满满跳动着朝气的生命幻想曲。

死亡是顾城诗中一个贯穿的主题，有人把他的诗学名为“死亡诗学”。无论是《结束》中“戴孝的帆船/缓缓走过/展开了暗黄的尸布”的生命危机感，还是《假如》中“假如钟声响了/就请用羽毛/把我安葬”对死亡的颂扬，无一不体现了他的生命意识。嘉陵江上渡轮 ,被他描写为“戴孝的帆船”,船行之后涌起的浪花是“暗黄的尸布”,暗藏诗人对生命必将一死的观念，无可逃避；但渐渐死亡在他眼中被神化，看作挽救生命的最后港湾，“钟声”象征着死神的丈量生命的脚步，奔赴死亡需要纯白的“羽毛”相伴，以便死后也能“继续飞翔”，生命意识贯穿着生前和死后，肉体消逝了，但灵魂永存。

在世人眼中，顾城是天生的诗人，字里行间里充满常人无法模仿的灵气，毫无关联的意象巧妙组合，配以诗性纯净的语言，为童话世界添砖加瓦、锦上添花。

他能用灵动的下意识联想把许多意象巧妙组合，“我希望/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画出笨拙的自由/画下一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一片天空/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画笔能画下他的诸多所想意象，多维通感也是他常用的一种串联意象的方法，跳动、趣味，如神来之笔，如“时间的马/累倒了”（《生命幻想曲》），把时间转换为具象的形体，诗人造就这种转换无关逻辑思考，而是凭着灵感在瞬间完成，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语言空灵而具有张力，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地下葬着一张被拉满的弓。“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早晨/阳光照在草上/我们站着/扶着自己的门扇/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门前》）清透的语言将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慢慢咀嚼尽了，有滋有味。

诗歌就像一个又弯又长的小巷，需要我们慢慢走，敲开每一扇厚重的门，每一扇门后面都藏着不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