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生命中的达人们（23）

23．王维郑虔之二：情难舍意难收

关于王维的情事，正史上从无明确记载。我们所见到的王维的一切故事，都是后世学者——更准确地说，绝大数是现当代所谓爱好者演绎附会出来的。他的爱情故事的主要内容是：

开元九年，满腹经纶的年青才子王维从千里之外的蒲州地(今山西永济西部)来到长安应试。正当王维踌躇满志，意欲摘取桂冠之时，忽闻有个诗人张九皋通过唐公主的途径，已得到取殿试第一的许诺。王维一筹莫展，只得与好友歧王李范(玄宗弟)斟酌，对方苦思许久，出一妙计。歧王准备好二件事:一是书录好其清新隽永的诗作十首;二是谱怨切的琵琶曲一首习熟。五天后为其引见公主。引见之日，李范为王维精心打扮，让其在显著的地位与众乐工翩翩起舞。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的超凡形象，一下就跳入了公主的眼帘，受其青睐。公主向李范探询其人，李寓意深长，含笑答:"知音者也。"公主听出话外有音，命取琵琶来让其弹奏。那知音者胸有成竹，弹出一首新曲《郁轮袍》，高超卓绝的精湛技艺和酣畅淋漓的传神情感，深深地拨动了在场聆听者的心弦。曲终，满座宾客无不动容。公主大奇，歧王又介绍:"此生非止音律，词学亦无出其右。"维即献上怀中诗卷，公主读毕惊骇至极曰:"这些皆我平时吟诵者，原以为古贤佳作，乃子之为乎?"因令更儒衣再晤，升上客座，穷尽贵宾之礼善待也。当公主悉知王维也是来京赴考的举子时，即曰:"此等才华横溢之士不登榜首，更待何人?"还召试官至第，由宫婢传话下去。主考官当然心领神会。殿试之上，王维终于"大魁天下"，从此踏上仕途，名扬四海。

以上的内容，出自唐代薛用弱的《集异记》，后来文人提到王维，常常提及“妙年洁白，风姿都美”，这就是原始出处。但《集异记》被定性为“中国传奇小说集”，可见，此书中的故事不能完全作为正史来读。不过，唐人辛文房《唐才子传》也有类似的记述，而这本书被定性为“取材亦多可信”，那么王维与公主的这次交往基本可信。

此故事中的公主，就是大名鼎鼎的玉真公主李持盈。

在唐代诸公主中，有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就是好多公主自愿出家为女道士。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唐睿宗李旦的九女儿玉真公主了。

但是，大家可不要认为公主当了女道士后，就立马“缁衣顿改昔年妆”，过枯井空潭一般的寂寞日子。相反，唐代出家的公主过得比嫁人的公主更滋润。玉真公主的道观华丽异常，以至于大臣们还专门上奏，劝李旦不要因过于溺爱公主而靡费国财。可李旦一方面称赞大臣们说得对，另一方面却依然大兴土木，将玉真公主的道观建得比皇宫还华丽。

后来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对九妹玉真公主更是备加关怀。这里不能不提起这样一件旧事：玉真公主是唐玄宗的亲妹妹，他们是一母所生。他们的母亲窦德妃被听信谗言的武则天召入宫中秘密处死，连尸首也不知所踪。到玄宗做了皇帝后，将宫中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把母亲的尸骨找到。他们的母亲死时，李隆基才九岁，玉真公主大概只有二三岁，共同遭受失母之痛的两兄妹，在互相安慰中度过了那段阴霾的日子，因此这两兄妹之间的感情，自然要比一般的皇家兄妹浓得多。所以玉真公主虽然出家，但照样锦衣玉食，不亚于在宫中。

李群玉《玉真观》诗云：“高情玉女慕乘驾，绀发初簪玉叶冠。”《全唐诗》附小注一条：“公主玉叶冠，时人莫计其价。”玉真公主的物质生活之丰富可想而知。

《开元新制》云：“长公主封户二千……主不下嫁，亦封千户，有司给奴婢如令。”也就是说，玉真公主虽然入道，但朝廷同样有封赏，她照常有千户人的赋税收入做开支。作为女道士的玉真公主，“精神生活”同样也非常丰富。玉真公主虽然未正式下嫁哪位男人，但是她随时可以和自己中意的男人来往。而且和她来往的男人可都不是一般俗人。

“唐室大有胡气”（鲁迅语），先人们的胡人血统导致唐朝的王室对所谓大汉的礼仪名节似乎不很看重。男人们可以胡搞，比如唐玄宗整走自己的儿媳杨玉环，唐高宗领走父亲的妃子武则天；女人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则天收养很多男宠，叫面首，高宗的女儿高阳公主私通和尚，太平公主大玩男宠，唐代公主们，本来就都是放荡情怀的“豪放女”，玉真公主当然也不例外。

王维见玉真公主之事，很多人怀疑是岐王安排的“红粉陷阱”。大家看岐王安排王维出场的情景，根本不像介绍一个文人学子，倒像是招呼自己的家伎出来待客一样。十有八九，天真幼稚、有才有貌的王维实际上成了岐王给自己的小妹妹玉真公主物色好的情人。很多人相信饮宴之后的他们肯定要发生什么故事。于是，玉真“包养”王维的故事便应运而生。

支持“包养”说的论者，还有以下几个证据：

第一，王维丧妻三十年不娶。

《旧唐书·王维传》说：“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唐才子传》也说：“奉佛，蔬食素衣，丧妻不再娶，孤居三十年。”

王维总共活了六十岁，也就是说，他从三十岁便开始过鳏居的生活。佛教禁欲，僧人不许结婚。王维确实信佛，三十岁开始抛弃婚姻不算为过。但王维不是僧人，他活在长安，活在官场，长安的官场是什么样？《红楼梦》有这样的说法：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常在花丛行，哪能不扶枝？常在酒缸旁，哪能不醉倒？于是，玉真这个暗房情人便呼之欲出。

第二，往往曾因“小事”被贬。

王维进士及第后，被授太乐丞（八品）。这是个为皇室宫廷宴乐培养乐队伶人的官。玉真公主这样安排，肯定是为了让他方便进出宫禁及皇家苑观之类的。但王维几个月后就因“伶人舞黄狮子”一案，被贬出京，远去山东济州做了个看粮仓的九品小官——司库参军。什么叫“伶人舞黄狮子”?据说依唐代律令，舞黄狮子节目是专门为皇帝而演的，不得私自娱演，否则当以犯律处置。但有人认为此事当时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其实，按《唐令》，此罪颇重），按说依王维和歧王及玉真公主之间的关系，不会处罚这样重，甚至根本不会有什么罪责加身。但王维却一下子贬到济州，这一去就是四年半的时间，为什么呢?答案很明显，正是王维不再愿意到床上侍侯公主，于是玉真公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就找借口贬他到穷乡僻壤“劳动改造”一番。

第三，倒霉的孟浩然让王维彻底露了马脚。

在济州熬了四年多后，王维终于熬不住，辞去了在济州的官职，潜回了长安。但他在长安闲居了七八年，根本没有实授什么官职。于是有了开元十七年的另一个故事。当时孟浩然到长安来求官找差事，他和王维意气相投。孟浩然和王维正在聊天儿，突然唐玄宗就驾到了，吓得孟浩然钻到床底下去了。后来唐玄宗也没有生气，还让孟浩然吟诗。但“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句子一出口,便惹恼了使皇帝,孟浩然也因此与仕途无缘。

按理说，孟浩然和王维是朋友，一起谈谈诗文，为何要往床底下钻？皇帝有那么可怕吗？人家还削尖了脑袋找机会拜见呢，你大大方方地让王维引见一下不正中下怀？再者，皇帝为何突然到王维家去串门？因此有人断定，王维此时定是住在玉真公主居处，或成了玉真公主的“外宅”。可能这天正好公主不在，王维就私自请了他来，所以皇帝一来，他才吓得朝床底下钻。

如果王维真的被包养，那么，他是悲还是喜？

就现在很多人来说，这简直是命运的垂青，天上的馅饼，傍个富婆，吃个软饭，光宗耀祖，意气风发。

但王维肯定没有这种感觉。他一定很痛苦，欲罢不能。

公主肯定很漂亮，王室的血统摆在那。但她毕竟已是徐娘，当岁月那把杀猪刀无情地在公主的脸上、身上刻下起起伏伏曲曲折折的沟壑似的褶皱，惊呆了他；当每个黑沉沉的夜晚，躺在玉真枕边的他被她的衰老的鼾声惊醒，他的心肯定会流血。

最关键的，王维始终坚信自己是个纯爷们。

男人的雄性，未必是因为身材伟岸雄武，男人有尊严，男人的人格顶天立地。蜷缩在女人臂弯里的男人，是个人格上的侏儒！

但他睁不开那只臂弯，那只臂弯比长安还有大，可以在大唐的每一寸土地上自由伸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