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故事】最后一面
本文参与雪山文苑【秋.故事】主题征文活动
星子八十岁的老母亲香老太凌晨2点突然从床上惊醒，头上大汗淋漓。
窗外一片黑暗和寂静，秋雨淅淅沥沥，今年的的秋雨过于频繁，三天两头都在下。
九月的夜晚，室内已是薄被加身；室外秋雨淅沥，后半夜应该是更凉了吧。
香老太晃醒身边的星子爹，急促的说：“马上起来，赶紧穿上厚衣服，开上咱家的电动三码，我要回娘家。”
星子爹说：“别折腾我了，你都多少年没坐过咱那电三码车了，况且现在是三更半夜黑不隆咚的，你这刚动过手术不到半年的身体，怎么敢半夜受凉冒黑的。孩子们知道你半夜这么折腾，明天都得请假，别上班了。”
“那就现在给儿子打电话，让他现在开车回来送我回娘家。”星子娘说着话，自己摸到了手机，准备给儿子打电话。
“娘家，你哪里还有娘啊！你才是咱闺女的娘家。”星子爹一把夺过老太太的手机，“别打了，半夜三更的，星子可能刚刚睡着。他白天那么忙，哪天睡过踏实觉？疫情、水灾、旅发大会、还有什么教育整顿、学生午餐安全......大小事情都得过问。他自己媳妇住院做手术，他都没有请过一天假，都是妹妹们跑前跑后，陪床伺候的。＂
“我那个91岁的断腿老嫂子刚刚梦里叫我过去。我已经没了爹，没了娘，没了哥，没了妹妹，娘家同辈的人就这个老嫂子了，她就像是我娘啊！我要回娘家，她在叫我。我听得清清楚楚。”星子娘开始和星子爹在床上抢夺手机。
星子爹实在拗不过自己的老太婆，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星子的电话......
40分钟后，星子和弟弟亮子和两个妹妹的车已经停在大门口。香老太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准备上车。
此时整个村庄都沉静在细细的雨雾中。
作为医院外科主任的亮子说：“娘，您出现了幻觉。可能是妗子不行了，今天白天妗子就是挂着液体出院的，表姐和表哥们愿意满足妗子的愿望，让妗子回到自家的床上踏实的离开。可您都这么大年龄了，夜里这么凉，外面还下着小雨，见面再伤心，对您的身体影响很大。我们代替您到妗子跟前去，听我的，我是医生。”
刚听儿子说完，香老太便直愣愣的坐在床边，两眼发呆，一脸难过，嘴里开始嘟嘟囔囔：
“打电话叫你们半夜三更回来有什么用？我有腿，我自己走回娘家去，你们谁也不用管我......我就这一个老嫂子还活着，她比我大11岁，她18岁来到我娘家73年了，现在家里的几十口人能红红火火过日子全是她的功劳......我不能让她孤零零的走。她在叫我，我听见了。我得回去，我得马上回去，晚了，我对不住我那个已经化成泥土30年的哥哥......”
香老太说着拄起拐杖，就要自己往外走。
"好吧，咱们所有人都上车，一起开车去。但一切都得听我的，见了妗子面咱们不伤心，更不能哭，看看就回来。“亮子果断的说。
凌晨4点，香老太的老嫂子闭上眼睛安详的走了，临走前握着香老太的手说：
“我去找你那个已经成灰的哥哥了，跟你哥只有40年，咱姐妹俩70多年。我刚来的时候啊，你还是个小姑娘，像我重孙女那么大，现在我们都是做老奶奶的人了......你好好保重身体，别给自己孩子们添麻烦，让他们踏实的工作。大家都好好的......“
香老太被儿子送回自己家时，已经凌晨6点。
一夜未睡的星子爹一进家门就疲惫的上床睡着了。岁月不饶人，毕竟是80岁的老人了。
香老太也被扶上了床，却两眼放光，精神抖擞，不肯躺下睡觉。
女儿很惊讶香老太的精神头儿，悄悄问老母亲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睡会儿觉养养精神。
香老太向儿女们讲述了自己娘家的一段陈年往事：
香老太自己的父亲去世早，母亲没有生儿子。哥哥是9岁时过继给母亲的。母亲带着哥哥、香老太和小妹妹孤儿寡母四人相依为命。没过几年，过继过来的哥哥很快就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几年后在两个叔叔的帮助下，娶了一房媳妇。
婚后不久，第一个媳妇就生病医治无效去世。
刚娶进门不久的媳妇就生病去世，这让香老太一家人的生活雪上加霜。
自己现在的老嫂子当时还是个姑娘家，乡里乡亲都知道香老太这家人善良，但家里条件实在太困难了。
但自己的这个嫂子娘家还是同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经历过丧妻之痛的哥哥，进门还带来了一袋子小麦种子。
那个家当时太穷了，嫂子不嫌弃香老太家里穷。
秋天，嫂子嫁进门后，就和香老太的哥哥一起开荒种麦子。风里雨里、地里泥里，家里家外和哥哥一起受忙受累。
老人、妹妹、自己的孩子一大家子人经常吃不饱饭。这个嫂子每天都是让全家吃饱后自己才随便剩菜剩汤填填肚子，自己高高的个子常年骨瘦如柴，干活却丝毫不惜力气。
香老太和小妹妹出嫁后，日子都过得紧巴，饥一顿饱一顿的。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嫂子既勤俭持家，却也很大气，年年让丈夫接济两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妹妹，不是送一袋玉米就是半袋麦子，让丈夫双手推着独轮车年年在两个妹妹的村子间穿行几次。
这个嫂子很有经济头脑，改革开放－开始，就开了镇上第一家代销点（小卖部），娘家人的日子才一天天富裕起来。
香老太的女儿惊呆了：
自己的舅舅不是亲的，妗子也不是亲的？自己快半辈子的人了，一直以为舅舅和母亲一样都是外婆的孩子。
童年的记忆里只要看见舅舅的独轮车就知道又有好吃的了，大老远就扑上去的舅舅竟然不是母亲的亲哥哥？
香老太继续说：“三十年前，我大病一场，半年了做了两个大手术，大家都以为我活不成了。你们几个全部都在读书，小学、初中、高中的都有。你们的父亲白天工作忙，是我的这个嫂子舍出自己的女儿（香老太的侄女）在医院的病房里陪护了我大半年。
你们要知道有亲妗子才有亲舅舅，有好儿媳你们的姥姥才有好儿子。”
“让自己的女儿陪护和自己的丈夫没有血缘关系且已经嫁人的妹妹，就因为她是这个家的嫂子。这是一个多么重情义的女人，她就是你们的妗子啊。”
香老太继续对儿女们说：“现在你们都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你们的舅舅妗子一家人，他们比很多亲舅舅妗子要亲太多，付出太多。”
“一个女人的一生花钱吃饭的时候在自己娘家，等能够出力、创造财富的时候在自己的婆家，说的就是妗子这样的好女人辛苦的一生吧。”
香老太的女儿心里想到。
“等她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丈夫走了，自己后来又换了骨癌，锯掉了一条腿。事事都有回应，她患了骨癌，给她做手术的恰恰是当年自己照顾过的香老太的儿子，自己那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外甥亮子。很多人患骨癌后经常活活疼死，妗子好人好报，做完手术又整整活了10年。”
学心理专业的女儿忽然间明白了母亲香老太的两眼为什么放出光芒......
因为，最后时刻，香老太见到了那个如母亲般照顾自己一辈子的嫂子，亲自送她安静的离开。
此时，秋雨后的清晨，阳光已经照亮了窗台。抬头望天，一道月芽仍然挂在天空......
香老太的女儿轻轻的给香老太掖了掖被子，看着母亲安静的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