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来的爱情不靠谱
今天是情人节,我不禁想起了大学时代那场旷日持久的爱情。
1990年,我从一所农村中学考入西安上大学。入学第一年,学习生活新鲜而忙碌,我的内心却自卑而孤独。每逢周末,就喜欢找老乡,或者独自外出游逛。能找的老乡其实并不多,因为从老家考入大学的同学本来就是凤毛麟角。
她比我低一级,是迎新时认识的。我们来自同一个地区,算是老乡。她显然是城里长大的女孩,不仅衣着时尚、得体,而且由母亲陪送来校。入学第一天,我去宿舍找她,她母亲在。我以学长的身份交待注意事项。她有些腼腆,但又不失优雅、大方。她母亲是一副干部模样,对我比较淡漠。
我们同系,几乎每天都能见面。每次看见,无论远近,她都会打一声招呼,或者冲我点点头,会心一笑。那种微笑,在孤独的城市,在陌生的人流里让我倍感温馨。
那时候,男女生不分楼,她的宿舍就在我楼上,可以自由走动。认识后的第二个周末,我敲响了她的房门。她把我迎进去坐下,然后忙碌着倒水、削苹果,还把老家带来的米酒给我斟了一杯。我受宠若惊,有点小感动。我们聊了很多,比较投缘。
国庆节时,我们一起参加了老乡聚会。那是一个迷人的秋天,凉风习习,天高气爽。一大早,我就叫上她,一起去西安植物园聚会。同校的老乡居然有二三十位,大家相互介绍,畅聊娱乐,倍感亲切。聚会期间,我们有了更多接触,还留下了几张合影。
10月底,我们俩故地重游。深秋的西安植物园,草木斑斓,景象万千。秋风瑟瑟,落叶缤纷。出发前,她不知从哪儿借来一个相机。我们俩边聊边走,把植物园里逛了个遍。在柿树园里,在银杏林下,在秋荷池边,在枯草地上,留下了不少照片。我有一副土八路的寒碜外表,却有一颗林黛玉的敏感内心。我们谈笑自如,言行默契,却还没有超出普通朋友的关系。最后我请她吃饭,也只是在小饭馆里要了8毛钱的陕西扯面。
此后,我经常想见她。有些人,不知道哪里好,就是很牵挂。印象中,她高高的个子、别致的衣着,最迷人的是那莞尔一笑,以及略带河南口音的普通话腔调。楼道内、食堂里,校门口、小路上,每天的遇见逐渐变成了我的期待。
追来的爱情不靠谱但我脸皮薄,没有理由经常找她。每次敲她宿舍的门,我都像做贼一样心虚,进屋后语无伦次,半天不能正常说话,引来舍友们异样的目光。但我也很注意外交形象,每次都尽量与每位舍友聊几句。一年多,我们保持着良好的交往,我的幻想与日俱增,她的热情一如既往。
第二年暑假,她们去陆军学院军训,这是每届新生的必修课。9月开学后,我去宿舍找她,听她讲述军校生活。她几次说到自己的排长,眉飞色舞。那些排长和连长都是陆军学院的学员,我也没有多想。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再去她宿舍,她不在,我就坐等。期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出于好奇,我翻开了她床头的日记本。原来她与我一样爱写日记。最近的几篇,写的全是对排长的回忆和思念,那种留恋,那种钦慕,让我嫉妒让我恨。我脑袋嗡嗡作响,赶紧放下日记本离去。
回到宿舍,我茫然不知所措,却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我打开自己的日记,那里早已写满了对她的赞美和爱慕。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写在最新一页,然后拿着日记本去找她。我把她叫出来带到图书馆,把日记本放在她面前,就黯然离去。我知道男子汉有泪不轻弹,但还是忍不住。
第二天在路上碰到,她显得尴尬不安,然后低头离开,装作没看见我。我很失落很无奈。
当晚,她和同伴来到我宿舍归还日记本,还带着先前借我的磁带和书。她们走后,我在日记本里发现了一封信。信中,她说她一直把我当兄长和老乡,没有别的想法;她说她是真心喜欢那位排长,他们会相爱相守;她说希望我彻底忘掉她,以后只做陌路人,就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读了这封断交信,后悔、伤心、嫉妒,我胡思乱想了一夜。
自此,我们长期没有任何来往。我原以为她不可能做到形同陌路,但她确实做到了。每次看见我,她都低头匆匆而过,开始还略显不安,后来就自然了。长达两年时间,这种形同陌路的状态一直保持着,直到我大学毕业去读研。
我与她们宿舍的每一个人都熟悉,陆续能听到关于消息。比如,她生病了,她回家了,那位排长来找她了,排长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边疆,她不远千里去边疆约会了,由于她母亲坚决反对,她们后来就告吹了,等等。她的舍友经常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这样的信息。
大学毕业时,我考到上海读研。临行,她通过舍友转达了对我的祝福。到上海不久,我父亲病故,我请假回家。办完丧事经过西安,我意外地见到了她。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在教学楼外,舍友把她叫到我面前。我穿着崭新的军装,装作若无其事,与她谈笑风生。她仍然优雅、大方、开朗,似乎多了一些温情和关怀。
当晚,我要离开西安,她一直陪送我到火车站候车室。一路上,我们谈话不多,但挺默契。到了上海,我开始给她写信,她也及时回复。我们谈社会,谈人生,谈理想,谈身边的人和事。她给我寄了几张照片,我把照片放在床头,心里暖暖的。
1995年3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在复旦大学校园里,在烂漫的樱花树下,我拆开了她的一封来信。信纸上印着淡淡的梅花,还散发着香味。信中,她谈了临近毕业的迷茫和对前途的担忧,说了对我的挂念。末尾,她还精心绘制了两颗心,被一个长长的箭头射穿。我的心突突直跳,脸火辣辣的,激动得要死。
此后,我们鸿雁传情,开始了热烈的异地恋。那时候,打电话要去邮局排队,而且话费很贵。她偶尔会打电话到学员队,我就在值班室与她聊几分钟。周末,我会赶到邮局,在那里打长途电话,打到她们宿舍楼下,让舍管阿姨喊她下楼通话。当时我的月工资只有400元,却给她汇过200元,嘱她买喜欢的夏装。我承诺,无论她毕业去哪里,我都会追随。她说母亲已经知道了我,并不反对;她说自己已经24岁,随时候结婚都可以。
美好的事情总是来去匆匆,就像易逝的春天一样让人悲叹。
进入5月,我突然收到了她的断交信。她说她已经联系好了北京的单位,她还列举了与我的种种差异,要与我分手。我大惊,急忙去打电话,她却不接,写信也不回。从她舍友口中得知,她确实去了北京,据说是去签就业协议。那几天,我的心随她而去,我担心她在北京孤独无依,甚至梦见她无分文,露宿街头。虽然着急,我却无可奈何,只能一封接一封给她写信。
到了5月底,我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关切地询问我的近况,还说她很惦记我。我再次受宠若惊,悲喜交加。从来信得知,她虽然与北京那家单位签订了就业协议,但按照国家政策,分配到中央部委的大学生必须去西藏锻炼三年才能回京就职。我再次向她保证,即使她去西藏工作,我也不会放弃,也会追随而去。于是,我们又恢复了热情。
很快,暑假来临。那时候,火车从上海到西安最快也要23小时。为了尽快赶回,我买了54次特快列车的无座票,到西安后马上转乘长途汽车赶到县城。我们在她姐姐家见了面。随即,她带我回家见母亲。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要去她家呢?也许因为,那时我们过于天真,想问题太简单,尤其是我,毫无策略,一根筋、没脑子。
那天是我们第一次以恋人身份相处,我居然不能适应,始终与她保持距离。晚上,她母亲对我不冷不热,我就睡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半夜时分,我感觉有人凑到我面前,好像很近很近,以至于在黑暗中我都能看清她的嘴巴和眼睛。但由于那天实在太累了,我竟然没有醒,还以为是在做梦。第二天早上,我们去莲湖公园跑步,手拉着手,有说有笑。我说起昨晚那个梦,她耐心地听着,笑而不语。
下午,我们照旧去莲湖公园。天很热,游人很少,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她提议我们去拍一张合影。于是,在公园的照相亭,我们拍下了两张相依的照片。我们甚至约定,过两天要一起去我家见我母亲。
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等待我的只能是哀伤和无奈。
当晚,她母亲把我叫去谈话,说她女儿很优秀,希望找一个家庭条件好,长相和收入出众的男友。她甚至直接问我,结婚要花几十万,还要买房,你行吗?她母亲告诫我,女儿其实很傻,很不懂事,让我别相信她的承诺。至于一起去我家的事,她母亲更是断然拒绝。我无言以对,感觉很糟。
追来的爱情不靠谱那天晚上,我心情复杂。她是一个让我刻骨铭心的女孩,虽然陌路多年,但我并没有放弃,如今一见如故,怎能割舍。但是,如今她母亲居高临下,让我感到屈辱。第二天,我借故家里有事,准备离去。我们一起来到县城的汽车站,我把行李寄存好,又一起去莲湖公园逛了两小时。临别,我给她300元钱,让她去北京时买卧铺票。我嘱咐她,接到赴京通知后尽快来信告知,我想赶到北京为她送行。
那天分别时,她默默无语,我也很难受。汽车载着我使出车站。透过后窗,我看见她跟着车一直在走,神情黯然。谁知,这竟然是我们的永别。
回到家乡,一直盼了20天,我才收到她的来信。她说她马上要去北京,经过几天培训就要飞西藏。我们相距仅30公里,这封信却走了十天,她应该早已进藏。信里夹着我们在莲湖公园的合影。照片上,漂亮而宁静的她,依偎着一个又黑又瘦的愣小伙。
9开学,我回到上海,却很久没有她的来信。我很焦虑,按照当初知道的信息,多次去邮局打电话查询,始终没有结果。据说那批援藏青年有近百人,她被分配到了藏北的那曲,那里太偏远,根本不通电话。我甚至很想请假,亲自去藏北高原找她。
10月,我突然收到了她的来信。这封信来自拉萨,信文就像雪域高原一样让人心寒。她说自己留在了拉萨,工作生活条件挺好,同事都很照顾她,让我不要操心,最好把她忘掉。我一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才给我写了第二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信中,说她正在与同赴西藏的一位兄长处对象,希望我不要等她,更不要去找她。她说自己也许根本就不爱我,只是被我的执着追求所感动,才迸发出如火热情。
数年守候,屡屡努力,就这样彻底破灭了。我给她回了一封信,祝贺她找到真爱,祝福她过得幸福,感谢她曾经给我的美好回忆。我把所有照片都寄还给她,希望自己尽快忘记。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释怀。此后一年,我多次给她写信,希望救活她那僵死的心,但毫无效果。
岁月是治愈伤痕的良药。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成家立业,她的形象也已经模糊不堪。然而,当初的故事依旧历历在目。莲湖公园、西藏、北京,说起这些地方,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因为她是我的初恋,一场旷日持久却无果而终的艰难跋涉。
在感情问题上,人们很容易陷入一种误区,认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长达数年的苦心追求和等待,我得到的却是短暂的迷梦和永久的伤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年真应该及时放弃,把更多精力投放在学业上,让自己更有价值。得不到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美丽,冥冥之中等候你的另有其人。
追来的爱情不靠谱。如果一冷一热,单方面苦心孤诣,执着追求,即使得到了爱情,也可能昙花一现,不得善终。真正的爱情发于顺其自然,源于两情相悦,结于真心倾慕。因被感动而得来的爱情,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利益投机。
2018年2月14日,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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