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遗憾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和我身边的人活的散漫跳脱是性情所致，也出于一种价值选择，但现在发现，很有可能只是年龄没到，或者说只是境况有别。也就是三年前开始，切身感觉到已经摸到了中年生活的边缘，下未必有小，但上肯定有老，身边朋友的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就真的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要开始当个人用了，是家里的支撑力量，要开始给予家里人帮助，无论是精力上的还是经济上的，不再是以前那个活在父母家荫下、即使毕业了也依然可以有学生心态、站在生活的边缘指手画脚但不必下场的小年轻了。

    之前会觉得，现在的三十岁大概相当于过去的二十出头，因为在我们小时候，看三十岁的成年人，觉得已经是很威风很威风的大人了，应该已经掌握了生活的所有诀窍，又能挣钱，又知道怎么去处理一切的生活琐事，但真的接近三十岁，看那些略长自己几岁的朋友，觉得他们分明都还是小姑娘和小伙子啊，依然没活明白，依然有吊儿郎当的资格，依然可以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依然可以轻松玩乐，不必走进家庭，成为别人的父亲母亲。

    但我现在却觉得，可能成长的节点确实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少年时代就遭遇了外部或者心灵的巨大变故，看上去或许还是少年模样，心里却一夜白头，住进了一个老灵魂。像白先勇在《蓦然回首》里写，他出国念书那一年，遭逢家变，母亲过世，在那年圣诞夜当晚，他在芝加哥，散步到密歇根湖边，他站在岸上看湖，心中似悲似喜，感到心中骤然多了许多岁月。黄庭坚词里写，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而二十五岁的白先勇已经感到，不必十年，一年已足。

    昨天恰好看到一位网友讲她读红楼梦，偶然发现大观园内外的时间运行似乎是不一致的，那段最美好的日子，从元春省亲到栊翠庵赏雪，按照贾母贾政王夫人他们的生活线索去推算，应该是两年；可按照宝玉和众姐妹的生活线索去推算，应该是四年。简直是一个苍然的隐喻。

    所以每个人的成长节点确实是很不一样的，你的二十岁不是我的二十岁。有的人一生平顺，生活是从一个安稳走向下一个安稳，只需要变老，不需要成熟，心安理得做一个老天真。我很喜欢的作者在早年的一篇小说里写过，有人像伞，为你捉襟见肘地挡风遮雨还被嫌寒酸，某天不在了，命运劈头盖脸打下来，才晓得有人曾经为你扛过，曾尽力护你周全。

    这个“命运劈头盖脸打下来”的瞬间，就是成长的时刻，经历过的人都会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