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是如何遇上假和尚大师的

那天,香火鼎盛的庙宇在我往其功德箱塞进两百大洋后,一个闪着时下最时髦发型的中年和尚,手拈佛珠从里间朝我走来,步履安详,气宇轩昂,自带一缕春满人间的气色向我合十道:"施主 ,你酒桌上有很多朋友吧?"我愣了一下,难以置信,他居然知道我酒桌上有很多朋友,难不成是我肥头大耳的丑貌毕露了我?我点点头,震惊道:"是啊,大师。你怎么看出来的?",你别看我平时像条猪一样,在这个花花世界里胡吃海吞的,可一到关键时刻,哥聪明起来的效果并不亚于那些在屁股上塞了一个酒瓶后还能启开瓶盖的人。
"我会看相。"如同一束光猛然照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他半眯着眼,高深莫测道。
"看相!"就在他正要接着继续往下高深莫测的那一刻,我那脱口而出惊为天人的语气刹那间打开了他的全部眼睛。他张大眼睛喵了一眼我吃惊的猴样后,顿了顿,接着继续波澜不惊的往下说道:"是的,我会看相。"他就像是一个聪明绝顶的高手,站在这层峦叠嶂的群峰之中,正对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迎风飘舞。
"那你……那你看我样貌如何?"我捋了捋自己那一头即将分崩离析的头发,一脸善意的问道。看得出,我的确是个一心向善的人。不然,我也不会一脸虔诚大智若愚的往功德箱里塞钱。不然,大师也不会朝我徐徐走来。不然,我也不会大吃一惊,往功德箱塞钱后,会看相的大师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这也忒神奇了吧。我恭敬的望着,即将又要把眼睛半闭成曙光状态的大师。浑身激动,心醉神迷,差点就朝他下跪膜拜了。这并不奇怪,因为我每次看见没有头发或者是拥有擢发难数的人,我总会把他们膜拜成大师,一心想着从他们嘴里套出点天机来,好让自己的生命从此发光发热起来。当然,这也是我此次千辛万苦登上庙宇的目的——塞点金钱,遇上大师。
这么说,感觉我好像就是一个专门发掘潜踪匿迹的大师的人。错!我才不会那么百无聊赖。我,就是一个农民。在偶尔农闲时,遐想一番伟大事业,随即便扛起大包,进城干活的农民。但有人却说,我们是农民工。这让我挺难受的,那感觉就像是脑袋上突然长了好几个疖子似得。即便我是吃的肥头大耳的,但那也没办法让我快乐的挤在公车上,穿着汗味熏天的迷彩,痛快的看着群体齐涮涮投来的异样眼神。
听说一个人如果在难受的时候,去庙宇里,烧点香,捐点钱,拜拜佛,那么你就能开心起来。当然,前提是你必须要虔诚。这是工地上一个叫二傻的人告诉我的。我信了。毕竟我是一个难受的进城务工农民,后面的那个工字我就不写了,我讨厌它如同一个卧底那样,潜伏在农民二字后面,把勤劳的农民粉饰的面目全非。
在和二傻怼过两瓶白酒后,我便一脸虔诚,喘着气爬上了这座傲然屹立于丛山峻岭间的庙宇里。二傻说,这是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庙。顿时,我便想到了那个活灵活现的悟空和呆头呆脑的八戒,当然还有那个墨守成规却又智慧渊博的唐僧。沙僧我就不想,因为我和他一样,榆木脑袋,变不成什么法子来。我绕着金碧辉煌的庙宇转了好几圈,怎么看它,都不像是一座会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古老庙宇。很快,悟空,八戒,唐僧,刹那间便从我脑海里消失了。没有历史的沧桑,想也是白想。随后,我便看见庙宇里,有几拨神色凝重的人往功德箱里拼命塞钱。于是,我也跟着他们,来到了功德箱面前。榆木脑袋的人总是不爱思考。
大师是有的,在塞完两百大洋后。
"但是,"就像一个干瘪的轮胎突然打满了气一样,我用虔诚饱满的眼神盯着大师的嘴唇一张一合。生怕错漏半点天机。"但是,你没有真正的朋友。"我再次震惊。是的,我的确是没有真正的朋友。那些坐在屋里和我交头接耳捶胸拍腿大口喝酒的人,除了咧着大嘴对我喷些乌烟瘴气的桃色秘闻外,剩下的动作就是拼命往自己的肚子里灌酒了。他们好像就只能惦记着我家的琼浆玉液,而不是惦记着我。这一点,在一天晚上得到了我确切的验证,那晚,我肚子突然间巨疼起来,赶紧跑去医院,检查完,医生说道,急性胆结石,立即手术吧。我摸着兜里仅剩的几张百元大钞,可怜巴巴的看向医生。医生说,别看我,自己想办法交钱去。
于是,在一通乱七八糟的言辞中,我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狗熊一样,趴在泥地上刨了半天食物却一无所获:"兄弟,不好意思……",我忍着巨痛昏了过去。
什么同生共死,两肋插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全是酒后狂言,一个骗子串着一个骗子,最后串成了一群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江湖好汉。虚情假意!兵不厌诈!一道充满磁性的超声波穿过我肠,铿锵有力。哎!激光穿肠过,酒肉不如光。我感慨万千。
"施主,你在想什么呢?"一声温和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扯了回来。大师果然厉害,连声音都处理的如此温文尔雅。如娟娟溪流,流入我心。"哦,没……没什么。"我舒缓了一下情绪徐徐答道:"我是在想,大师您是怎么看出我没有朋友的呢?"这明显就是一句废话。但我还是说了。我可不想错过任何一丝疑虑。既然是大师,那么就一定会有着大师的本领。譬如说,有的大师就能分出蚊子是公是母那么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当然,我不知这是真是假。一个进城干点活的农民哪能辨别的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榆木脑袋一个。
"施主,你印堂发黑,恐有不测之祸。"大师显然并不在乎我刚刚对他抛出的废话。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需要老衲为你消灾解厄吗?"
我摸了一番口袋,里面只剩下了三三两两的零钱。顿时,我便窘迫了起来。
"大师,消灾解厄多少钱?"看我榆木疙瘩的,连正经问都不会问了。哪能这样问大师的。有钱啪的一声,掏出来悉数塞进大师身后的箱子里就得了。功德无量。
"呃……施主"想必是我这个问题过于单刀直入刀刀见肉了。这一下让大师犯难了起来,不过大师终归是大师,他仍旧从容不迫,沉着的答道:"这个,就要看施主,你的心意了。"他把每一个字都吐的无比清晰。生怕我漏听了一样。
我心诚意足,但我钱没带足。这让我很尴尬,我总不能跟大师说,大师,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免费行吗?显然,这是不行的。大师也是人。
我把自己肥大的头颅扭了扭,在180度安然无恙的状态中滑过庙宇里的一草一木,一僧一物。几百年的岁月,并未给这座寺庙一丝古色古香历尽沧桑的味道。大殿上方,慈悲肃穆的佛像正一脸庄严的望着我。我惶恐不安,再次摸起了口袋,为数不多的零钱三三两两粘在裤兜壁里,势单力薄。
就这样吧。我作死把它们从裤兜里掏了出来,一把将七零八落的它们齐心协力塞进了箱子里。功德无量。
"施主,你多心了。"一股厚重的声音从大师的嘴里破空而出,一改先前的温文尔雅。显然,大师不高兴了。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我搓了搓手,惴惴不安起来。很快,我的这点小钱便落入了一大堆肥厚的金钱当中。我站在大师面前,就像是一个从未进过城里的人突然落入了淫窝一样,局促不安的很。大师沉默了片刻,许久,我方才从他那张四平八稳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笑容。那笑容,像阳春白雪。让我心头一颤,激动无比,恨不得立马趴下,如同一个臣子对皇上那样喊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毕竟,在那一刻,我的心情实在是太激动太激动了。
"施主,你当下落魄之际,需要把人脉关系搞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就是你厄运的破解之道。"
我一脸惊愕,如同一条上了贼船的鱼儿瞬间石化在大海惊涛骇浪的摇晃声中。这就是天机?我才不信。肯定是我钱塞的少,大师不乐意了。
这个世界,难不成连佛门净地,都商业化了?破解厄运都有详解版和简单版之分了?难道,佛祖也坚信一分钱一分货,一条大路,千条道的真理?我纳闷的想着。
"大师,这……这也太简洁了吧?"我有点心痛起我那几张零钱来,钱虽不多,但那好歹也是我的全部身家。我把身家都掏出来了,不就是想听到一番对命运妙语连珠滔滔不绝的详解吗?可,可现在,我分明就只听到了一句话。一句连我都知道是假话的真话。他丈二和尚摸不着脑。我还有几缕头发呢。
"施主,看来你好像不太明白。"大师闪闪发亮的发型如同一辆误入歧途的轿车直接撞到了我的胸口。嗡的一声,我差点就倒在了他的面前,倒在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下,倒在了庄严肃穆的佛祖脚下。
不,我不能倒下。
钱没了,但功德还在。
毕竟我是虔诚的塞了银子的人。
我转身朝佛祖拜了拜,一脸虔诚的回过脸对着大师恭身谢道:"谢谢大师指点。"
"不用客气,施主,你人际关系搞好了,必定前程无量,事业辉煌啊——"大师把啊字延伸的很长很长,颇有一番意蕴未尽之意。
"那大师,您知道我是干什么工作的吗?"临走前,我决定斗胆大问。以便解决我心头之疑虑,顺便看在我肥头大耳的份上。考验考验他。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施主的面相,定是一位事业有成的人。"大师合十道。
我呵呵一笑。快步向山下迈进。身后传来几声悠长空灵的钟声,咚——咚——咚,苍凉肃穆……
"施主,我会看相。"大师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二
一个月后,汗流浃背的我站在骄阳似火的工地上。远远看见了一辆警车在电视画面中呼啸而过,紧接着,我便看见了一座熟悉的建筑——金碧辉煌的庙宇,一个闪光的脑袋套拉着时下最时髦的发型出现在镜头里。
"本市警方近日破获一件官商结合,假冒僧侣案件,该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我摸了摸口袋,骄阳下,我一脸虔诚的望着天空。突然想起佛经里的一句话:"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做如是观。"虽然我不懂这话的意思,但是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多少还是有点让人着迷的。就像天机那样。深不可测。
它也许暗含兵不厌诈,虚情假意,同甘共苦,两肋插刀……谁知道呢?
我不懂。因为,我就是一个偶尔农闲时,遐想一番伟大事业,随即便扛起大包进城来干活的农民而已。但他们都说我是农民工。只是大师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