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心中有美,也有苍生
去年秋天,读丁立梅的散文集《恰好》。那时刚出版不久,所以算得上是一本新书。
这本书于2020年7月出版,10月重印。全书共18万字,分五个部分共121个篇章聚集成册。
说是最新,其实不然。因为出版流程的关系,当我们拿到书时,离作者的书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一年甚至更久远。此时,作者已经进入到另一个写作状态了。她又开始行走着新的大地,书写着新的故事了。这么说,读书便有点像从前读信的意味了。车马慢的时代,一封信要在路上行走好些日子才能落到读信人的手中。惦念和等待让收信、读信的快乐加倍膨胀。那种喜悦浓得化不开,持续在心中很久。
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读《恰好》的。我跟随作者的脚步,把时光指针拨慢了。我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花,关心她关心过的人,欢喜她欢喜过的日子。那一刻,我好像和她走在一起,又或者,我就成为了她。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它能让我过着双重甚至几重的人生。
我跟着她早上六点起来,先听一阵窗外的鸟鸣,再看天边渗出的“一丝一丝血红”,听卖馒头的中年男人那短促又清晰的叫卖声;我和她一起在黄昏时刻出门散步,沿着通榆河畔一直走下去——那是一条怎样的河流?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吧;我和她一起发现了那在两棵月季之间横空而出的蜘蛛网,发出无限惊叹;我跟随她的目光,看通榆河畔那个垂钓的男人,身旁一群群人围上来,又退下去,像潮水那样——都在夸他钓上来的鱼真大呀;我在她的指引下辨认着各种花草,它们千姿百态来到人世间,就是为了默默地等着我有一天和它去相认呀;我和她一起看月亮,看云朵,看夕阳,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我爱上了那个卖柑橘的男人、公园里放声高歌的穿花衣裳的老太太、爱种夜饭花的伯母、救人的哑巴、爱唠嗑懂生活的踏三轮车的女人、爬了九次三清山的老先生、痛失儿子后提着一大把蒜苗和青蚕豆的女人,还有那个叫“王维六”的渺小又了不起的老师……
我怀着和她一样的热爱去挽回一丝一缕的乡村之烟,因为“我不能想象,没有炊烟的乡村的样子”;我和她去扬州个园,去云南西双版纳,去贵州镇远,去……大夫山——它就在广州边上,原来她曾来过我的身边,这么近——就像美,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哪。
呃,我还去了她的十亩间花园,去问候那些我早已熟悉却还未见面过的花花草草、坛坛罐罐,它们叽叽喳喳地迎接了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她的世界这么小,小到只有花草虫鸟,小到只有一饭一蔬,小到只有那低到尘埃里不被关注的人物,小到不出方圆三四里、散个步就是文章,小到盛不下过去和将来,只容得下现在——因为此时此刻便是恰好的。
她的世界又这么大,方寸之间,一枝一叶都是人生,一笔一划都是真情,所见所及都是生活,所想所念都是苍生,动笔便是那转瞬即逝、摄人心魄的美,便是那一片赤诚、动人心弦的爱。她有一个万花筒似的,无论怎样的境地,总能照出五彩斑斓来。她真真是有着世界上最最纯真的心。
她如孩童一般,捡拾世间的美,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她看见了,那些别人不珍惜的,她视若珍宝。不远几百上千里捡回一只餐桌上被遗弃的海螺,她又痴又憨地给它和绿萝“做了媒”;她看见一枚晃动的叶子,硬说是它独自高兴得在跳舞;她说落叶是跳到水里的,而水则迅速“揽它们入怀,潺潺地拍打着节奏,轻轻哼着催眠曲,像小母亲在哄睡婴儿”……她真是最擅长于修辞的一个人,比喻,拟人,信手拈来,贴切,妥当,鲜活,生动,含情脉脉,让人回味无穷。她说腊梅最会腌制它的甜和香,我看她才是最会腌制文字的“香”与“甜”的那个人——她以一片赤子之心去感受,去表达,所有的修饰都浑然天成,有着清水出芙蓉的美。
也有人解读词牌名。但没有哪一个是如此用“心”去解读的。望江南、点绛唇、贺新郎、蝶恋花……三十个词牌名,她把它们当成了一个个的人,它们就站在那儿,有各自独特的容貌长相,有各自不同的祖辈渊源,有各自不同的精神气质。它们有血有肉,有故事有脾气,有欢喜有忧愁……它们站在我们面前,活生生的,有着人间烟火气,也散发着生命的光辉和质朴的动人。
一部《恰好》,读它时,身心沐浴在美的光辉中,掩卷时,身心徜徉在一片通透里。这让我忍不住想,原来我也是有“慧根”之人哪——一花一草皆世界,它仿佛草尖上那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闪烁着美好又真实的光芒。它让我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拥有的和不曾拥有的,到来的和即将到来的,都恰恰好,不多也不少,不远也不近,不早也不晚,不疾也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