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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有余梦

2019-02-04  本文已影响33人  阙陵

    晋人尝游于白水之上,雨骤至,避已不及,遂盘其膝,委而入水,跃而成鱼,腾踊于空,扬扬有自得意。兀然见陆,往矣,涸辙难返,栗栗危惧,恒曳尾于涂中,手足复而不觉,此世人梦也。

                                                  ——《端云旧谈·异闻录·梦间集》

    十步,五步,一步,驻足。

    匪席扶着墙边,缓缓抬起头,一束光蓦地从屋瓦的缺处直射而下,恰好打在她的脸上。

    光芒浓郁强烈,匪席不适地眯了眯眼。

    大小不一的光晕里,屋内的事物逐渐清晰。匪席低下头,张开嘴轻轻吹开眼前的浮尘,而后顺着墙角在杂乱的柴草中屈膝坐下。

    已被抓来此处多久了?

    匪席揉了揉干涩昏晦的双眼,抓起脚边一块稍带棱角的瓦片,在面前那已密密麻麻刻满正字的墙上又添上一笔。

    “又过了一天。”匪席轻握住瓦片,喃喃地说道。

    数月之前,她孤身来到了山海,边寻找匪石的踪迹,边将人间有难一事散播出去,在乘船去往武陵城的途中,被当地民众设计抓来。人们一来觉得她妖言惑众,二来害怕当真触怒了仙神。索性将她囚禁于此,倒也未曾严刑拷打,只是将这里监控地严严实实,而后派人劝她说出自己所知的秘密。

    “又让我说,说了你们又不信。”匪席撇了撇嘴,而后赌气一般抓过一把柴草,上下扬起满屋的尘灰。

    屋小烟重,匪席被呛得咳嗽数声,抓着干草的手忽而停在空中,匪席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不过啊,都是些笨蛋。”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就在昨日,她送出去了一个人。

    披衣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从未去过真实的人世。

    前方是一个梦,身后是一个梦。

    他就生活在这个由无数的梦拼凑成的世界里。

    他的记忆,是从两日前开始的。

    白日的人们依凭所见,由眼及心,会在脑海中留下一个个不同的场景。

    本都是合乎常理的人间物事,到了夜间,人一睡下,一张张透明的画卷层累在一起,各种景致相互叠加,就形成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醒来时,身边坐着一个女子。

    层次分明的断崖前,女子正望着四起的雾气出神,见他醒来也回过了头。

    她抿了抿嘴,正欲开口,谷中忽而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山色昏暗,朔风咆哮,狂乱的沙暴转瞬漫过数个山头朝他们扑来。女子直直挺住脊背,将他紧护在怀中,硕大的沙粒噼里啪啦尽数打在她瘦削的腰背上,她咬住牙根,将唇凑在他的耳边,用着干涩的嗓音缓缓说道。

    “别怕,只是在梦里,你不会有事的。”

    “我出不去这里,但你可以。”

    “如果哪一天你死了,那就是我也死了。在那之前,你要好好活下去,不然对不住我在这里苦苦支撑。”

    女子艰难地抬起头,漫天的风沙打得脸上生疼,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山崖的背面忽而升起了光,黑夜朝向自己不断退去。

    “去吧,去那里找到我。”

    “在你找到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这是你的梦,然后你才会醒来。”

    “在那之前,你就叫披衣。”

    女子说完,一把将他从崖上推了下去。

    阳光洒在不断缩小的山崖上,最后一刻,披衣看见了大小不一的光晕。

    落得愈深,风声愈烈,披衣在空中晃晃荡荡,方要落地又被吹起,就这样随着风飘过一个又一个梦境。许久之后,才落到地面上。

    东瞅瞅西望望,两侧都是绵延的巨石高山,脚下的道路崎岖泥泞,前方不远一处大湖波光粼粼,竟宽阔的不见边际。披衣腰酸背痛,正想揉揉四肢,一只大手遮天蔽日,不知从何处忽而伸来,将他牢牢抓在掌心里。

    “这是什么花,怎会落在这山道中。”男子低下头,边说着边将脸凑了上来。

    看着比自己还大的眼睛越靠越近,披衣吓出一身冷汗,方要挣扎,男子忽又开了口。

    “还挺漂亮,带回给匪席看看。”

    “匪席?”披衣一愣,那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疑惑地仰起头,就看见了男子的眼睛。男子的眸清澈明净,里面正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倚靠在院落外的篱笆上,踮起脚朝着这边张望。

    “匪石啊,你还能陪她多久。”男子轻轻叹了口气,在看向人影的那一刻,脸上已堆起了浅浅的笑意。

    披衣沿着男子的目光回过头,在山路的尽处,当真站着先前崖上所见的那个女子。

    他心中一激,撑起双臂,用力扒开男子的指尖,大叫一声朝着匪席冲了过去。

    方跑两步,脚下地面忽而猛烈晃荡起来,披衣踉跄几下伏倒在地,他惊慌地抬起头,周遭的景致纷纷如拼图般崩塌碎裂,山道屋舍转瞬碾作齑粉微尘。一片虚空之中,匪席站在不远处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梦结束了,他一下掉了出去。

    披衣再睁开眼,入目已尽是透澈的湖水。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如镜的水面上,缓缓浮现着自己的脸,他蓦地一愣,竟是方才那个叫作匪石的男子的脸。

    温湿的夜风下,自己正伏在湖边,身影在群星中波光粼粼。半晌才反应过来,围在身边的是流萤的光。

    他一拍手,流萤飞过石榴树,变成了天上的星辰。

    披衣翻身站起,耳中忽而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他猛然一惊,四下望去,诺大的湖岸放眼唯有他一人。他不由快走几步,背倚上一棵大树,正暗自提神戒备,赭红色的土壤忽而爬上手心变成了墙壁,身后的树枝弯折成了门,他就恰好倚在凹凸的门板上。

    耳中的争吵愈发剧烈,继而传来一阵步履走动的声响。

    “祚庥前辈,他都站在我面前了,为何却不与我相认。”

    “我一定要找到他问清楚。”

    披衣蓦然一惊,这是匪席的声音。

    一连串踉踉跄跄撞倒桌椅之声在耳中砰砰作响,他猛地推开门,屋内灯光昏暗,面前的人回过头,竟长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标识。

    梦境碎裂,披衣又掉了出去。

    悲已矣,边者矣。

    吁已矣,边者矣。

    昔为江南客,虚日数白云,白云难长久,万里成远行。

    远行戍边塞,披襟皆散发,发长衣襟短,寥寥上高坛。

    高坛三百丈,居于泉岩上,挂流千余里,喷壑出西风。

    西风一泄地,顷尔百草枯,枯岭乱碑葬,劲风折白骨。

    白骨抱钩戟,竭蹶有悲意,似还昨日梦,尚与离人哭。

    哭至长夜尽,残杯犹未收。残杯犹未收,身已下黄泉。

    黄泉湿且寒,怎拭衣上尘。尘散线已损,长衣难在身。

    身去不再返,灰土归空无。无复得新衣,无复期尺素。

    尺素不可期,魂魄梦见之,梦见在我傍,问我归何处。

    我既不能语,哽哽流沙底,西风吹将起,踽踽东山路。

    路长山河远,呼号鬼又哭。哭哀无已时,闻者皆垂目。

    忽尔秋雁至,今已十四番。

    十四番,十四番,

    可待者,惟几人?

    尽且放悲声,唱到秋月老。

    青绿的山挂在东向的远天,五彩的叶飘落在西头的高岭,身前是南下的水,头上是北去的晚阳。披衣仰起头,轻抚上四周凌空垂下的画卷。卷本之间本搭接紧密,被他一触碰,于接处忽而漏进一阵风沙来。

    涂抹晚阳的红汁显然未干,被风一吹就起晕散开,不过片刻功夫,整个头顶都洇满猩红的色彩。披衣迟疑片刻,用力掀开北面的画卷,眼前忽而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城楼。

    一粒粒细沙本附着在画卷上,被披衣从空中震下,顷刻落成了漫天的红雨。雨水落在城楼上,冲刷掉乌黑的泥块,一块牌匾渐渐从门洞上方露了出来。笔力遒劲,入木三分,竟是“阳关”二字。

    出了城门,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在天地的尽头,披衣见到了一具骸骨,周身皮肉不存,眼耳腐烂溃尽,唯有一张嘴完好无损,还在唱着一首歌。

    夕阳西下,四周忽而人影憧憧,披衣回过头,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

    “这是第几处了,又是一个可怜人儿。”

    “匪席姐说得没错,这天下当真是要乱了。”

    自己的伙伴们纷纷摇着头四散而去,站在大地的各处撕开各自面前的画卷。披衣看在眼里,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伸出手撕开了面前宁静的天空。

    一滴血忽然从画布后渗了出来,而后一阵阵血水从画内汩汩流下,喷涌而出,转瞬溅得披衣满手都是。披衣退后一步,一只干枯的大手突然从内扒上画卷的裂处,画布刺拉一声被彻底拉断。

    画布之后,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大地之上,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人们穷途末路,被困其中,哭号嘶喊之声不绝于耳。忽而一阵大火吹来,哭声没了,烧焦的骨植在披衣面前堆叠如山。

    他将自己外衣脱下,盖在骸骨身上,而后悄悄附在骷髅耳边轻声说道。

    “别怕,这只是你们的梦。”

    话一说完,忽而起了大雾,梦境渐渐破碎,披衣走进了迷雾里。

    慢慢地,披衣发现,他走进的竟都是同匪席相关的梦境。

    在那些梦里啊,他有时是花,有时是树,有时是偶遇的路人,有时就是匪席。

    但无一例外的,每个梦里都或多或少有着匪席的消息。

    他得演得逼真,别人的梦才会进行下去,若是胡乱来,多半会演变成一场噩梦。

    也不能和别人说起这是梦,一说人家就醒了。

    之后啊,披衣又在一个梦里睁开了眼。面前一个姑娘正直直地看着她,一脸委屈,泪水盈盈。

    “我未负你。”披衣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说什么傻话呢,无泽,”姑娘愣了一下,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还残留着几滴余泪。“既然回来了,还不赶紧去见匪席姐姐。”

    披衣愣愣地看着她,“那你这是?”

    “这才出去几天,”女子一把拉起无泽的手,朝前走了几步,忽而回眸一笑,“都忘了我是什么啦?”

    披衣挠了挠头,就被拽进了大殿的门。路径幽僻,植被茂盛,殿内处处都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不知转过第几个弯,女子忽而停下脚步,披衣从浓郁的树荫中探出头,眼中忽而一片开阔。

    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淌进了地上的月亮里。

    地上的月亮变成了湖泊,倒映着天上月亮的光。

    风吹水而过,岸边的枝叶摇晃作响,湖面却依旧平展如镜,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披衣仰起脖子向远看去,一只云朵般的小舟正停在湖的中央。

    湖上没有人,水中却伫立着一个倒影。

    而后,那个倒影忽然开了口。

    “黄泉之事打探得如何?”语调清冷悠长,竟是匪席的声音。

    “嗯。”披衣见当真是匪席,着急地扒开苇丛,左顾右盼,一心想寻个舟楫前往湖中,也没在意她所说,只是随口应承了一声。

    “那我们这便出发吧。”湖中的船忽然动了,一下带起了漫天的云气。一片氤氲之中,声音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了踪迹。

    “出发?黄泉?”披衣猛然反应过来,忽而朝着船的方向大喊一声,“不许去!”

    不远的湖面上,匪席皱了皱眉。

    梦碎了,披衣一头栽倒,掉进了白色的月亮里。

    湖水浓郁,深不见底,披衣不停地下落,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散,却始终没有走进新的梦境。

    飘飘荡荡,起伏不定,月光从他的眼中倾泻而下,乳白色的光缓缓扩散,晕开在钴蓝的器皿上,印染成瞳孔的形状。连绵而起的风渐渐也有了温度,有了温柔的触感,开始随着思维延伸向想去的方向。而后仄仄古旧的木门一扇扇吱呀着依次开启,竖起耳朵开始聆听这个城市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条街上每日都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有一天,百无聊赖的披衣打了个哈欠,雾气就从城市中弥漫开来。浅白的薄雾里,他见到了一个女孩,女孩迟疑着站在城市的边缘,张望了许久,终于低下头轻轻走了进来,转瞬之间,整个城市都回响起踢踏的脚步声响。

    披衣生活在这个城市所有的角落,用高耸的烟囱呼吸,用长长的街道拥抱,用满街的墨迹和涂鸦涂抹成衣服上绚烂的色彩。他跟随在女孩身后,女孩却看不见他。只有风来的时候,他才能轻轻扬起女孩柔软的发梢,闻一闻悠长香甜的气息。

    女孩走过一条条山路和街道,口中不停呼喊着,不知在寻找什么。

    找了许久,暮色降临。在长街的尽处,披衣又遇见了她。

    “祚庥骗我,他根本不在这里,”女孩抱着膝盖蜷坐在昏暗的街角,脑袋低垂,声音嘶哑,说着说着忽而哭出泪来,“哪有什么黄泉,不过是空无一物的人间罢了。”

    雾气散了,披衣终于走近了她,面前的哪是什么女孩,不过是一个与人等高的木质玩偶。披衣在木偶前轻轻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木偶顿了顿,忽而抬起头,凹凸的木质面容上,竟画着一张匪席的脸。

    月光从云间倾泻而下,披衣回过头,女孩不见了。

    长街短巷,一盏盏灯火接连亮起,却再没有了人的气息。

    “这万家灯火里,哪一盏是你。”

    沉重的叹息声回响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披衣才终于发觉,自己竟变成了黄泉的梦。

    “河面不见得要多么宽,但要蜿蜒,两岸要有起伏的山峦。”

    披衣站在雾气弥漫的铁桥上,依着男子的话挥动起纤细的手指。

    先前同他说话的男子坐在铁桥的尽头,已许久未动。

    披衣看着自己的指尖,柔荑一般又透出一点微红。

    “这该是个女子的手吧。”

    披衣好奇地低下头,随着自己指尖的摆动,桥上的景致渐渐变了,一副画卷铺满面前的天空大地。披衣以指扣卷,本都是留白的画上,忽有蛱蝶萦之,聚散无端,穿针成线,或飞或坠,织就山河。

    大地织罢,披衣轻轻伸出指尖,点在天空就是一把大火。

    将天烧焦,天便黑了。将天烧破,天便亮了。

    昼夜自此不断更迭,万千生灵也你追我赶地走出了画卷,嬉戏繁衍在山河大地之中。

    日夜如梭,世代交替,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披衣松了口气,轻轻回过头,桥的尽处浓雾弥漫。男子仍盘坐其中。

    万物盛放时,他在那里,万物凋零后,他依旧在那里,静若山岳,仿佛亘古未变。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披衣缓步走到他的身前,轻弯下腰,奉上手中的织里山川,画中江河。

    男子正看着桥下发呆,听到声响终于回过神来。

    “辛苦你了,阿蛮。”

    男子抓住画卷,站起身来。

    铁桥之上经年笼罩的雾气忽而消散,桥下光芒闪烁,竟是连绵不绝的星河。

    “前面就是俗世了,就此别过吧。”

    他抱起画卷走进河里,再也没有回头。

    披衣愣愣地看着男子离去的方向,无意中陡然一瞥,却见方才男子坐着的地方,落下了一本书。披衣好奇地捡了起来,书页很厚,随意翻开,竟都记载着人间的故事。最上一篇似写就未久,涂改甚多,墨迹未干,卷首是匪席的名字。往后的几页,字里行间都反复提及着“天下大难”四个大字。

    披衣轻轻翻开一页,朔风大雪从书页中纷扬而出,却将披衣吹进书里。

    所以披衣再抬起头的时候,天地已是一片雪白。

    在漫天的风雪之中,他见到了匪席。

    或许这么说不太恰当,因为他见到了两个匪席。

    “几十万年前,这里也曾是被树木覆盖的青葱大地。”

    匪席正行走在此,风雪交加,天寒地冻,裸露在外的手与脸被冻得发紫。

    风愈发大了,终年不止的雪纷纷落进匪席的眼里。

    满目尽是白色,匪席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连视线都渐渐模糊。

    她已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在哪里啊,我看不见了。”她哭喊着摔倒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白色的衣衫顿时沾满泥泞。

    披衣见状不对,才欲去救,雪地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那人也是一袭白衣,不过被毡帽遮住了面目。他在匪席面前轻轻蹲下,一把将匪席抱进怀里。

    “陪陪我,”匪席顿时紧紧抱住了他,边说着边哭了下来,“如今我连善终也不求了,只是别让我孤零零地葬身在此,我害怕。”

    那人低下头,也将匪席用力抱紧。

    风雪一阵又一阵扑打在两人身上,匪席的身体渐渐僵硬。

    “我撑不住了,你出去吧,替我活下去,”匪席唇齿结满了冰晶,她已虚弱地抬不起手,只是目光迷离地看着那人,口中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话,“要将消息传出去。”

    她费尽全力,长吁出最后一口气,鼻口就再没有呼出的气息。

    那人将她轻轻放在雪中,而后脱下头上的帽子戴在她的头上。

    寒风凌烈的雪地里,另一张脸露了出来,竟也是一张匪席的脸。

    披衣低下头,将手中的故事越翻越多。渐也知晓了人间大难的事。脑中都是方才梦里匪席未了的心愿,他叹了口气,在世人的梦里通过各种办法将人间有难的事散播了出去。

    故事的最后,匪席出现在山海,他也来到山海的梦里。

    永川城,薄刀岭,玉海浮市。

    披衣行走其中,转过一个垭口,就见到了梦的主人。

    那是一个不大的酒馆,鲜红的酒旗在半空迎风招展。

    红帘影动,长裙当垆,轻风一起,就露出半身婀娜的腰肢。

    “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披衣啧啧赞叹。

    欣赏归欣赏,正事可不能忘,他轻手轻脚地站在酒肆外,将人间有难的消息刻在了墙上。

    待字痕刻罢,他刚欲离开,帘里忽而伸出只手。

    “既然来了,怎么站在外面?”

    手洁白柔软,一下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一个犹豫,就被拉了进去。

    狭窄的柜台前,姑娘眉目如画,静静地看着他,忽而矜持全抛,一头扑进了披衣的怀里。

    “你究竟要剑还是要我。”一声哭腔,姑娘泪水盈盈,越哭抱得越紧。

    披衣不知自己究竟是谁,但自己心中明显一动,就在那一瞬,他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但自始至终,他始终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作出一点回应。

    原以为梦很快就会结束,哪知故事就这么延续了下去。

    姑娘双目红肿,也不说话,只是蜷缩在披衣的怀里,如幼兽般惹人怜惜。

    披衣终于按耐不住,轻轻伸出手抚上了姑娘柔长的发丝。

    片刻之后,披衣咬了咬唇,方欲开口,姑娘忽而伸出手,用力推开了披衣。

    “你走吧,我不等你了。”

    酒馆外蓦地起了雾,那是梦要醒了的征兆。

    披衣站在雾里,看着面前的酒馆渐渐破碎。

    最后一刻,他听到了姑娘的喃喃自语,

    “十四年了,你还不回来,那我嫁给谁呢。”

    咔嚓一声,梦醒两散,再无聚时。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披衣将消息全部传了出去,终于走进了匪席的梦里。

    那些审问匪席的人们已经失去了耐心。

    披衣的身上伤痕累累,一走进柴房便一头栽了下去。

    看见匪席倒在自己面前,他再忍不住,瞬间冲了过去,将匪席扶好,缓缓倚在墙边。

    “你已见过我了吧。”匪席声音孱弱,却依旧笑着看着他,还轻轻摆了个脱下帽子的姿势。

    “嗯。”披衣点了点头。

    “抱歉,我也撑不下去了,”她缓缓伸出满是血痕的手,轻轻抚过披衣的脸颊,“醒来吧,许多人都在等你。”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做匪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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