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送达的情书
无法送达的情书
亲爱的聂达,此刻是深夜两点,我在香港湾仔的富豪酒店给你写信,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加拿大应该还是严冬吧?我们的时光好像一直在交错前行,难以汇聚。
可能是认床气又或者是下雨天,我竟辗转难眠…如果此刻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只要钻进你怀里,闻着那熟悉的、淡淡的烟草与须后水的味道,我每次都能很快入睡了。
我不喜欢下雨天,你一直都知道吧?
记得我大四那年的寒假,我们四人一起去乌镇也是这样的雨天,我就莫名的低落,话也不多。同行的你们大概都以为我嫌脏怕麻烦吧?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每逢下雨天我总是会担心父亲。
我初三那年,父亲辞去工作,全身心开始投入油画创作,单位的房子自然不能再住了,我随他搬去大伯名下的公寓,堂哥上大学后那屋子一直空着,是七层旧楼顶楼的一套一房一厅,因为我已经读寄宿了,只在周末回来住一下,倒也够住。大伯不肯收房租,但父亲不愿意,所以他只好象征性收点,免得伤了他艺术家弟弟的自尊心。
屋子是顶楼,晴天还好,热还好克服,下雨天就麻烦了,外面下大雨,屋里就稀稀落落、滴滴答答地下小雨,父亲不想跟大伯说修屋顶的事,每到下雨他就用盆啊、桶啊来接雨水…一个冬天的周六,我从学校回家,那天下大雨,看着屋里一片狼藉,父亲裹着毛毯在画画,屋里连炭火也没有生,桌上是一碗吃剩的粥…我强忍心酸收拾,夜里听着雨声,心里默念温庭筠的词:
梧桐树,三更雨,
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
默默流泪,彻夜难眠。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从那以后,我便最怕下雨天了。
父亲终是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安顿他,他的离世更成了我内心深处不能触碰的痛。
…
聂达,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吗?
那是我高二的第一学期,国庆假期后返校,我和钟可盈说好中午前到,一起去吃西北拉面。我早到,独个在拉面馆,边看闲书边等她。
她却不是一人来,一起来的有她男朋友,还有你。
她介绍你的名字时,我笑了,说,“跟诗人聂鲁达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啊。”
你们这些工科生当然不会知道聂鲁达,你问,“诗人啊?他的哪首诗出名?”
我想了想,轻声说,“《似水年华》算是吧。”
我在心里默念诗里最喜欢的那句: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
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初见你那年,我十七岁,你已经是南开大学的大二生了。
后来你同我说,你见我第一眼就有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认识了很久、非常熟悉的感觉。你说喜欢我的眼神,即使笑着,眼底都是浅浅的忧伤。
这其实都是成长经历打上的烙印。
包括悲春伤秋,包括莫名其妙的的低落,和骨子里的悲观主义。
虽然后来的我特立独行、远走他乡,让周围人觉得我是独立、坚强,积极向上,阳光且富有朝气的,但,谁会被大多数人真正的了解呢?
相恋八年,我一直让你感觉很累吧?
我工作的异常努力,害怕因贫穷而再住漏雨的屋子,害怕父亲生病了交不起住院费,害怕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够钱买机票立刻飞回去...
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包括我们的这段情。
我害怕太亲密你会厌倦,太疏远你会忘记。
我不敢去你工作的城市和你厮守,两地分居也许会让我更从容些。
但,时光不这么想,你也不这么想吧。
正是两情缱绻的年纪,女孩不是更依恋不舍吗?为什么你不愿意让我照顾你?为什么你不能放弃香港的工作和我回南京结婚?
你问了我很多为什么,你大概以为是我爱的不够深,却不知道我内心的恐惧。
直到后来,米娜出现了。
她青春亮丽、柔情似水,更重要的是,她爸爸是某军区的高官…人生的有些改变必须借助外力才能实现,你是这么告诉我的,你说你渴望改变,渴望去更广阔的天地生活,而不是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城市…
我想我明白这个意思,因为有人无数次对我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不必再工作了,他可以养我,还有富丽堂皇的别墅给我住。
我怎么会愿意呢?我怎么敢呢?
我宁愿只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哪怕小小的,只要不漏雨就行。
我还是对你放手了,却不是因为爱的不够深。
也许只是,我更愿意成全你的改变你的人生轨迹吧,去过你希望的生活,哪怕是借助外力,哪怕离开我,哪怕这会让我心碎。
无数次踯躅香港街头,漫无目的走过一条条街道。有时候,橱窗里会忽然出现你的笑容,我不敢回头,因为知道就像季节的交错,我们一直穿行在不同的时空….
让我把聂鲁达的这首诗送给你吧:
当我哭泣着醒来那是梦见自己是迷途的孩子用你的眼睛阻隔这个月的光用你的臂膀拂去所有的忧伤只求你别忘了当我哭泣着醒来那是梦见自己是迷途的孩子穿过夜晚的树叶想要握住你的手你是一沽无声的泉水在遥远的山脚渐渐隐匿我是一颗孤单的石子在寞落的山顶等待晨曦怎么说起又怎能忘记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要担心,这封信,你永远也不会收到,因为,它只是我在深夜的呢喃。
永远深爱你的金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