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癞子（114）——发怒

麻皮刚进屋，长生娘就撵过来了。她骂得很难听，难听到看热闹的人从嘻嘻哈哈到鸦雀无声。老爹独自站在院里，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麻皮从来不惹事，打小都是受别人欺负。今天一定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长生差点没命了，这是麻皮的不对。老爹默默忍受着，——由他去吧，哎，骂几句，死不了人。

长生娘离开了，看热闹的大大小小也散了，老爹垂头丧气地坐到门槛上，真是堵得慌啊：“麻皮”，他喊，“出来。”

屋门咯吱一响，花妮领着麻皮走出来，这一会儿工夫，麻皮的湿衣服已经换了下去。老爹一招手。“过来。”

麻皮看到爷爷招呼，以为是要搂抱他，不觉步子快起来，直到走近身前时，老爹说：“跪下。”他用一根手指对着他，脸色发青，满目怒色。

麻皮一愣，并未反应。老爹提高音量再喝一句：“跪下。”麻皮的身子一抖，从没见过爷爷这个样子，紧跟着他膝盖就软了下去。“说吧，为啥要把长生按进水里？”

麻皮的肩头沉下去，沉默了会儿，他抬起头，脸已憋得通红：“爷爷为啥要罚俺跪？俺没做错啥，不跪。”说着话，他就站了起来，气哼哼地立在老爹跟前。

花妮感觉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猛然间钻进了她的头皮，她的心跟着站起来的麻皮一起提到了嗓子口。看着双手已在颤抖的老爹，花妮下意识地往儿子那里挪了几步。

“跪下。”老爹的拳头捏紧，他的音量高了好几倍。眼看面前这个不大点的小人儿根本不听话，他抄起立在门框旁边的扫帚，一把拽过麻皮，雨点般地抽打下去。爷孙两人顿时打作一团，花妮想去拉开，奈何自己挨了两扫帚也没能拉出麻皮，她两手猛拍大腿，“啊、啊”大叫起来。老爹的吼声，麻皮的喊声，花妮的叫声，瞬时淹没了陈家小院。直到二柱和翠莲循声而来，才终于把老爹手里的扫帚夺了下来。

“麻皮，你爹再混，也没混到动手要弄死人啊。你才几岁？就敢把长生往水底下拖？”老爹的嘴已经黑紫，他颤抖着两片干瘪的唇，一根指头点着钻进花妮怀里的麻皮，“不学好哇，不学好哇。你让俺咋能安心闭眼呐。”老爹的眼眶里流出两行热泪，“咋能安心闭眼呐。”

“俺没把他往水里拖，是他打俺掉水里头的。”麻皮的身子保持着往外冲的劲头，他的额头现出两条青筋，“他要抢俺给娘捡的花石头。俺不给，他就骂俺。骂俺是野种、丧门星，说俺活该没爹。俺俩一起滚进水里头的，不是俺要拖他进去的。”麻皮嘶吼着，他弱小的身体里仿佛爆发出无限力量，声声句句如光电般向外扩散开去，那些支棱起来的耳朵都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他要沉水里时，是俺给他拽上来的。俺没有，没有要弄死长生。”

二柱的身子一抖，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多年前的那晚，他是如何从水里捞出陈楞子，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回来了。

老爹先是一愣，几秒钟后，无限的失落又重回他的脸上，他的头深深垂了下去，说：“爷爷对不起你。”

花妮和翠莲相互对视一眼，她放开了怀里的麻皮，并在他后背推了一把，将其推向老爹的方向。看着爷孙两人泪流满面地抱在一起时，她站起身来，谁也没注意她就那么出去了。不多会儿，当她从门外回来时，左右两手里各握着一只鸡蛋。她利落地点火烧水，再把那两只蛋顺着水花投进了锅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