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向左,疯子向右(上)》书摘
在创作《母亲一点点找到她自己》的连载过程中,我丧失了对于被观察对像(即我母亲)的观察兴趣,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各过各的,各有各的快乐和烦忧。除了每晚为母亲分药、督促她吃药,以及晚上围着餐桌一起吃晚饭外,我和她基本没有交集。放弃对于活生生的人的观察,而开始草草阅读与双向情感障碍相关的书籍,这么做是否是一种逃避,是否理性?活生生的病例,难道比不上书本有趣?医者不自医,更何况是一个对于自己病情并不清楚的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心理咨询类的专业书籍读起来很枯燥的,”心理医生Jenny说,“目前需要的不是搞清楚心理咨询、精神分析的问题,而是去看专业心理医生,寻求他们的帮助”。
我永远不会忘记,一向节俭的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半年里冲动地买了一箱又一箱的盗版书。书房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四书五经》、《大学》、《中庸》、《论语》等传统国学书籍,还有世界名著。那时候,他已经没有上班,呆在家里每天不停地抽烟看书做笔记。夜里画他想象中的乡间小别墅的设计图,或者练毛笔字。癔症晚期的他,内心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我不晓得当时阅读对于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最后半年里,他由于癔症发作,经常会双腿无力摔倒,他坚持午后离开家,不许人陪着,出去走走散散心。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父亲应该是绝望的,因为家里不止他一个人病了,母亲也濒临崩溃。患癔症的丈夫怎么面对患重度双向情感障碍的妻子呢?有一回,父亲迟迟没回家,母亲打发我去找人。我与父亲向来有心灵感应,凭着直觉,我径直奔向离家不远的一家书店,在那里发现了正在翻书的父亲。“爸,回家了。”未等父亲开口,我就一把抓着他的手带他回家。父亲没说什么,乖巧地跟着我走了,走得有点踉跄,但他奋力支撑着自己。这也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与父亲牵手画面之一。“你爸死前钱包里还放着八百块人民币。”在父亲去世十六年后,母亲在包饺子时无意间提了一句。“你又何尝不是愁钱愁得需要住院治疗呢?”我心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一面墙的书,在若干年后,母亲第二次并发住院时,被我处理掉了,大部分卖给收废品的,少部分正版书送给了图书馆。
如今,我一本接一本地潦草阅读,是否是双向情感障碍发作的前兆呢?很明显,我已经不能保持稳定的节奏看完一本书了。以下是近期看的《天才向左,疯子向右(上)》(【美】 凯·雷德菲尔德·杰米森 著 聂晶 译)一书的书摘。在奔逸、溃散的思维状态下,以下的段落、句子触动了我:
情绪具有一定的强迫性、感染力,以及深刻的人际互动性,而情感障碍不仅会改变患者的感知力和行为,同样也会改变那些与他们亲密接触的人的感知力和行为。躁郁症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情绪、人格、思维和行为上出现极端反应和令人困惑的波动起伏,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在人际互动关系上造成强烈而且痛苦的影响。
事实上,“疯狂”只发生在躁狂和抑郁的极端情况下,大部分患有躁郁症的人从未变成精神病患者,而那些真正丧失理智的人(出现妄想、幻觉或是行为特别怪异奇特),也仅仅是在一段有限的时间内失去理性,在其他时候还是能拥有清晰的思维和合理的行为的。与精神分裂症和阿尔茨海默病不同,躁郁症并不是一种令人彻底丧失神智的疾病,虽然有时候可能会导致急性精神病发作,并在极端情况下失去理智,但这些疯狂发作几乎都是暂时性的,很少会转变为慢性的精神失常。
在轻躁狂的状态下,病人往往会感觉良好,但是这种状态的存在却会加重病人在抑郁阶段的残缺感和病情。躁郁症的另一个特征就是不知疲倦,对于睡眠的需求越来越少,而且极其渴望与人接触。
抑郁不仅仅会影响情绪,同样也会影响思维。思维通常都会迟缓下来,坚定、果断会被犹豫与优柔所取代。专注的能力往往会大为消减,任何主动的行动和想法都难以形成。非理性的恐惧、恐慌的感受(包括真正的惊慌发作)、强迫和幻觉,都会在各种严重的抑郁中出现。中断和间歇的睡眠、嗜睡,或是睡眠过少,也是抑郁症普遍而又稳定的症状。
事实上,累积的证据已经表明,那些患有躁郁症或是循环性情感气质者往往会对光的变化产生更高的敏感性和反应力;同样还有一些强有力的证据表明情感障碍具有很明显的季节性因素。
具有极端情绪和气质的人,更可能会选择艺术作为职业,从而增加了生理脆弱与心理压力之间发生交互作用的概率。
艺术家当然无需经历所有的极端情绪状态,但是不可否认,熟悉忧郁所带来的悲伤和痛苦,以及躁狂所引发的狂喜甚至狂暴的能量,可以为艺术表达增添一份非凡的真实和力度。从某种程度来说,艺术家经历痛苦,描述痛苦,并最终将这种心理转化为一种更带有普遍价值的经历体验,让个人的旅程变成每个人都可以走的路,这本身就是对世人的保护。
坚持阅读,还是放弃阅读,这是个问题。无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有一点是清楚的:人是活的,书是死的,真实生活比书籍要生动得多、奇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