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小七走了,撇下了一窝嗷嗷待哺的幼崽。
小七是我奶奶家很久之前养的一只狗,浑身油亮亮的毛,短而细密。
小七实际上是被偷来的。当时,我的老舅爷还是狗贩,每天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狗经于他手,有的是他从别的狗贩那里买回来的,有的便是他偷来的。看上哪家人正在遛的狗,趁主人不注意时把狗抱走,远远地卖给别的地方的人。小七就是这样被偷来的,老舅爷看着小七很纯正,喜欢得紧,不舍得卖给别人,于是送到了我奶奶家里来。
小七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鹿狗,也是最通人性的。记得有一回爷爷带它下去遛弯儿,赶上了邻居正在放养小鸡,小七撒了欢儿一样撵着人家的鸡跑,气得爷爷拼命追在后头,等到追上了,一把捏住小七脖子的皮肉,把它掐着拎了起来,小七在爷爷手下嗷嗷叫唤,四只爪子死命的张开,紧紧绷住,我心疼地一下把它从爷爷手里抢了过来,温柔又温柔地捋它背上的毛,它在我怀里一个劲儿的打着哆嗦。后来的一个月,小七就没靠近过我爷爷屋子的门。
小七是只小母狗,刚来时也就两岁多,但是一点儿也不皮,像个乖乖的小姑娘,类似撵鸡一样放肆的事,小七只干过那一次。大部分时候,我爱抱着小七在奶奶家的阳台晒太阳,小七柔亮温顺的棕色皮毛被太阳烘烤得暖融融,我们俩在秋天的下午能一直打盹儿,大概做的都是一样的美梦。
后来老舅爷觉得小七到了配种的年龄,把它带到了一户同样养着一只棕色小鹿狗的人家里,连续去了三四个晚上,小七就怀孕了。怀孕后的小七性子更加温顺,总是懒懒地从一个屋蹭到另一个屋,大大的肚皮几乎拖到地上,那样子活脱一个娇俏的孕妇在散步。
小七第一胎生了两只狗崽,一只竟然通体雪白,原来狗崽的爹并不是纯种小鹿狗,而混了吉娃娃的血。通体雪白的小狗崽被奶奶留了下来,另一只送了人。这只小白狗奶奶叫她妞妞。
妞妞的性子像极了小七,柔柔顺顺,小心翼翼,怕生人,怕惹主人生气,一对眼睛像小鹿一样可怜兮兮,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我心疼。实际上,爷爷奶奶对它们很好,每天它们的食物是奶奶用小米面混了鸡肝磨得细细软软的喂它们,有时连我都馋的不行,央求奶奶依样给我做一份。
妞妞长到半岁时,不知怎地有了一个坏毛病,爱跳上床撒尿。这可把爱干净的奶奶气坏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也把沾着妞妞尿味的抹布放在别的地方,可都不好使,妞妞又一次跳上床撒尿的时候,奶奶决定把它卖掉。我舍不得妞妞,但我什么也没说,眼睁睁看着人把妞妞抱走。小七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我知道它心里比我难过。
冬天走了,春天很快就来了,小七又到了发情的季节,老舅爷又抱着一只小公狗来了。小七就又怀孕了。
这一胎小七不再像初为人母时那样不知所措,更加从容了很多,只是天气渐渐热起来以后,小七总爱钻到沙发底下,趴伏在冰凉的地上,我们谁都够不到它,只好一次次挪沙发。
小七这一胎生了四只小狗崽,一只和它一样是深褐色的,一只花色,一只忘记了什么颜色,还有一只通体雪白。小狗崽出生以后没几天,小七就病了。我从没见过狗狗发烧。小七突然有一天中午像狗狗在大夏天跑了好久一样狂吐舌哈气,边哈气边喘粗气,心脏咚咚咚的跳。我吓坏了,爷爷奶奶赶紧送小七到附近的宠物医院,留下我和四只小狗崽在家。
小七傍晚回来了,被奶奶抱着,走时就那样抱走的,回来时身上多了一条小褥子,奶奶说输液了,说是产后风,回家观察。
小七受了一天的罪,晚上还是走了。在她咽气后不久,身后流出了一大滩屎和尿,染尽了身子下面的小褥子。小七旁边的窝里,暖灯照着四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它们眼睛还没睁开,小小的头四处寻觅,想找到妈妈的乳头。它们饿了一天了。
后来,我哭了一个星期,没去上学。每到阳光温暖的午后,我坐在以前抱着小七晒太阳的位置,看到小七留下的棕色的毛发,好像它还趴在我腿上,温顺美好得不像话。
后来,奶奶用藿香正气水的小塑料瓶子连接上自行车用的气门芯,做了一个迷你简易的奶瓶,用牛奶喂大了四只小狗崽。雪白的那只依然被我们留了下来。因为它和妞妞一样通体雪白,身体柔弱,像一只怯怯的小羊羔,所以我给它取名叫羊羊。
这是我上初中二年级的事。
高中毕了业就离开了奶奶家,远去东北上大学,此后每次放假去奶奶家里探望,羊羊都不再认我,总是会冲我叫。不过好在,羊羊还在。羊羊十岁了。
小七走的那年羊羊刚出生没几天,现在羊羊十岁了。小七离开了我十年。
从我记事起,奶奶家就一直养狗,大狗小狗,狮子狗京巴吉娃娃小狼狗小博美泰迪大金毛,我每一只都喜欢,只是,再也不会有一只像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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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七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和照片,这是我从网上找到的,很像小七的一只狗狗,小七也有这样一对温柔的眼,透露出小鹿一样可怜兮兮的神情,让人心疼。
【童年里的小七啊,我想你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