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星期六魔法
星期六的清晨，露珠趴在蒲公英的绒毛上打盹；森林边缘的河流却醒得很早，它把下巴搁在鹅卵石床上发呆，看云絮被自己的水波一点点梳理成飘带，玩得不亦乐乎。
“喂，河流，你能数清今天的水波里藏了多少颗星星吗？”百灵鸟扑棱着缀满金粉似的翅膀，落在垂到河面的柳枝上。河水“哗啦啦”翻了个身，浪尖上的光斑溅到鸟羽上：“今天我在观看天穿日。”
天穿日是森林里挺神奇的日子。老松鼠总说，这天的天空会像磨薄的棉布，透出细缝，掉下来的不是雨，是被人类小孩忘在风里的心愿。可今天天刚蒙蒙亮，小刺猬阿栗就发现了一件更古怪的东西——一块半透明的橡皮擦，躺在苔藓地毯上，边缘沾着的晨露像缀了圈碎钻，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这是什么呀？”阿栗用湿乎乎的鼻尖轻轻碰了碰，橡皮擦突然“咕噜”转了半圈，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眨了眨圆溜溜的黑眼睛，看见橡皮擦侧面映着个小小的影子，像只没长全绒毛的雏鸟，正缩成一团发抖。
“八成是人类小孩掉的玩意儿。”啄木鸟当当从云杉树洞里探出头，他的尖嘴刚敲完一百下树干，脑门上还沾着点木屑，“不过你最好别碰，上周兔子捡了块彩色玻璃，结果把尾巴尖擦得能透光，现在整天躲在蘑菇伞下不敢出来。”
阿栗的耳朵“唰”地竖起来，又软软地耷拉下去。他想起妈妈说过，森林里的陌生东西都揣着魔法，有的暖，有的凉。可那橡皮擦上的影子太可怜了，影子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含着两滴没掉下来的眼泪。他小心翼翼地用肉垫把橡皮擦推到阳光下，忽然听见细弱的声音，像风吹过晒干的杨树叶：“能……帮我擦擦吗？”
橡皮擦在说话！阿栗吓得后退半步，背上的尖刺“唰”地炸开，又赶紧收拢，可那声音里的委屈太真切了，他忍不住又凑上前，鼻尖几乎碰到橡皮擦：“你是谁呀？”
“我是被擦掉的字呀。”橡皮擦轻轻颤动着，侧面的影子清晰了些，能看见小小的翅膀在扑腾。“昨天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这里的纸板上写愿望，说想让春天永远陪着她，结果一阵风把纸吹跑了，我就跟着掉下来了。”
阿栗的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形，半天合不拢。他见过人类小孩在树皮上写字，歪歪扭扭的“春天快乐”，被雨水泡得发涨，可从没想过字会变成活的。“那……那你想做什么呢？”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像刚啄开的核桃，带着点怯生生的脆。
“我想回到纸上。”橡皮擦用边缘轻轻蹭他的肉垫，像只撒娇的小猫，“天穿日的天空会漏下颜料，只要找到被擦掉的痕迹，我就能补回去。你看，我还带着点春天的颜色呢。”阿栗这才发现，橡皮的一角沾着点淡淡的鹅黄，像迎春花的粉末。
这时河水突然“哗啦啦”翻起大浪花，百灵鸟惊叫着腾空而起：“快看呀！”阿栗猛地抬头，东边的天空真的裂开了道细缝，金黄色的光像融化的蜂蜜，顺着裂缝淌下来，落在杜鹃花上，花苞“啪”地绽开，露出粉嫩嫩的花瓣，连带着空气里都飘起甜香。
“得赶紧找那张纸！”阿栗把橡皮擦塞进背上的小布袋，布袋是妈妈用蛛丝缝的，软乎乎的刚好装下。他跟着啄木鸟当当往森林里深处跑，啄木鸟当当的耳朵最灵，能听见枯叶堆里藏着的虫鸣，也能听见纸张在风里的沙沙声。穿过蕨类植物丛时，橡皮擦突然在布袋里轻轻撞了撞他的后背：“左边！往左边！我感觉就在附近！”
一块褪色的硬纸板卡在榛子树丛里，边角卷着，像片被揉过的枯叶。上面有个淡淡的印痕，正是“春天”两个字，只是“春”字的最后一笔缺了个小勾，像只断了腿的小虫，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是这个！”橡皮擦“骨碌”从布袋里跳出来，稳稳落在纸板上。阿栗屏住呼吸，看见橡皮擦慢慢蹭过那个缺口，纸板突然发出暖暖的微光，缺掉的小勾像被谁用看不见的笔补了上去，一点点变得清晰。天空的裂缝漏下更多金黄色的光，把整个句子染成了甜甜的橙色，像熟透的杏子。
“谢谢你呀。”橡皮擦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淡，声音也轻得快听不见，“其实我不是字，是那个小姑娘的心愿变的。她生病住院了，说只要春天不结束，她就能好起来，就能再来森林里看花开。”
阿栗的眼睛突然有点发烫，他赶紧用爪子抹了抹，却把眼泪蹭到了鼻尖上。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年的春天来得这样慢，有些迎春花鼓着花苞，迟迟不肯绽开笑脸。他扭头对啄木鸟当当喊：“我们去叫醒所有的花苞吧！让春天来得热热闹闹的！”
啄木鸟当当立刻用尖嘴敲响云杉树干，“咚咚咚”的声音像面小鼓，传遍了整个森林。百灵鸟唱起最清亮的歌，歌声钻进每朵花苞的耳朵里；河水流得更欢了，“哗啦啦”地把消息带给水里的小鱼，让它们去告诉岸边的芦苇；连慢吞吞的蜗牛都加快了脚步，背着房子往向阳的山坡爬。阿栗背着半块橡皮擦，挨个儿扒拉着睡懒觉的花苞：“快醒醒呀，有个小姑娘在等你们开花呢！”
当天空的裂缝慢慢合上时，森林已经换了模样。樱花树飘起粉白色的雪，蒲公英撑起金色的小伞，连去年枯掉的老藤蔓都抽出了嫩绿色的芽，像无数只小手，在风里招呀招。阿栗站在硬纸板前，看见“春天永远陪着我”几个字闪着温柔的光，橡皮擦的影子已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半块透明的橡皮擦，安安静静地躺在字旁边，沾着点春天的鹅黄。
“她……她会好起来吗？”阿栗对着纸板轻声问，声音还有点哽咽。
“会的哟。”河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像在点头，“你听，风正把春天的味道带过去呢。”阿栗侧起耳朵，真的听见远方传来模糊的笑声，像刚解冻的小溪那么清亮，哗啦啦地淌进了森林里。
傍晚的时候，阿栗把剩下的半块橡皮擦埋在了橡树下。他知道，明年天穿日的时候，这里说不定会长出带着字的嫩芽，嫩芽上会停着只小小的百灵鸟，唱着春天的歌。当当落在他的肩膀上，用翅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下次再捡到奇怪东西，可得记得叫上我。”
阿栗笑着点头，看见天边的晚霞像块巨大的调色板，把森林染成了甜甜的橘色。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好像还能听见橡皮擦细弱的感谢声，和春天悄悄生长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像无数颗种子在泥土里，正攒着劲儿，要把整个森林，都变成春天的模样。
河流又开始发呆了，不过这次它的水波里，映着满森林的花和永不褪色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