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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

2024-01-19  本文已影响0人  人从大众

早就想捋一捋三舅的故事了。

三舅是四姥爷家的,母亲的堂弟。四姥爷去世早,留下了五个舅舅和一个姨。我的姥爷1969年前后去世,母亲兄弟姐妹更多,其中姐妹六个,还有我两个舅舅。

四姥姥和我的姥姥各带一大窝孩子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共用一盘石磨,共走一条胡同,连猪栏也挨在一起。

母亲生于1941年。我出生于70年代初,姥姥小院的里的故事很多是母亲零零星星拉呱说的,更有我小时候过姥姥家时零零碎碎的记忆。

那时两个姥姥都很穷。四姥姥家三舅、四舅和五舅上过学。我姥姥家节衣缩食,让大舅上过高小。三姨和二舅上完初小就分别进厂和参军了,六姨年龄小,上完了高中。我四姨和五姨由于观念、时代的原因早早就辍学了。

说起来最委屈的是母亲,想上学,但需要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没有条件,用她自己的话说最终成了睁眼瞎。所以母亲很羡慕有文化的同龄人。从小她就教育我们兄妹三个说:“要饭,我也要供你们上学,别一辈子待在这山沟沟山旮旯里。”

母亲应该十四五岁就到生产队挣工分,帮助养家糊口了。当时她年龄小,刚好提倡办育红班。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聪明伶俐,现学现卖,很多儿歌她听一遍就记住了,于是她当了好几年育红班老师。大约2010年左右,山东省落实民办老师待遇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居然有这样一段经历,后面经过努力,认定她每个月可以领一个补助。母亲对此很知足。母亲姓贾,有时我开玩笑喊她贾(假)老师,老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但很高兴。

介绍了这些背景,接下来才有了三舅的故事。

三舅比母亲小十多岁,大约1957年生人,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他是母亲当老师时最得意的学生。母亲时常夸他能说会道,那时每年六一儿童节母亲背着他参加公社县里汇演,三舅人小鬼大,声音洪亮,几岁就登台表演,一点都不怯场。

三舅上学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文化底子可想而知。高中毕业后,三舅在村里当了民办老师。

我记得三舅穿着比其他舅舅板正,胸前口袋上总是别着一只锃亮的钢笔。三舅坚持说普通话,大家都说他洋腔怪调。

三舅很愿意逗我玩。记得他领我穿过弯弯曲曲的胡同去井里挑水。我们村挑水直接把水桶摁到泉眼上,姥姥家村里一口很深的井,记得开始有轱辘,挂上水桶在井里上下摆弄。我感到很好奇,一次次跟三舅去挑水。三舅总让我站在远处看。后来轱辘坏了,挑水需要带着一根长长带钩子的绳索。把水桶续到井里,两手一摆一拧,用力向上拔,满满一桶水晃晃悠悠出了井口。三舅拔水干脆利索,有时他还让我凑近了看,我佩服地五体投地,可惜我没有向他学会。

三舅和另外两个小舅舅住在院子东面的一间小北屋。冬天下雪,屋檐上吊着长长冰溜。三舅床边墙上挂着一把黝黑的二胡和一根溜滑、泛着紫光的竹笛。我去了,他总会给我拉上一曲。三舅屋里的年画除了毛主席像,马恩列斯,印象最深是有一张泸定桥的画,崇山峻岭,铁锁森森。还有一张鲁迅公园里学生为鲁迅坐像献花的。三舅给我讲长征、鲁迅,我那时根本不懂。

1976年的一天,记得天气很热,大概夏天,三舅和四舅兴冲冲地来到我家。三舅穿着如同农村相亲的小伙子,四舅挑着一担行李,行李一头有很多书本。三舅对母亲说:“二姐,给您报喜,我被推荐要去上工农兵大学了。”母亲很激动,兴高采烈地说:“从小我就觉得你有出息,这回可好了。” 母亲专门包了水饺,炒了六个菜,我家俨然有过年的派头。母亲还到村里供销社给三舅置办了床单和枕巾,一直把三舅送上车,嘱咐他要好好学习。

后来忘记了当年秋后还是第二年秋后,三舅回来了,路过我们村。那时我们村是附近几个村的中心,有粮站,采购站,供销社和车站。那一次三舅却没有到我家,我们也没见到他。

村里人说他戴着墨镜,拿腔做调,见了认识的人仿佛不认识,说话酸溜溜。买三块三毛三的东西,非说成“三元三角三分”,惹的很多小孩跟在他后面,他说一句,小孩跟着学一句,一时成了我们村的最大谈资和笑话。

后来我一直想问问三舅究竟有没有这回事,渐渐地也就淡忘了。再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三舅默无声息地回到了村里当起了民办老师。

现在看来,三舅一只脚踏上了1976年推荐上大学的最后末班车。他们这一批根据当时的形势要适当择优录取,三舅遭遇淘汰,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1978年我开始上村里的小学了,到姥姥家的机会少了,和三舅见面的机会少了。

大概这年冬天,临近期末,三舅裹着一件军大衣,戴着厚厚的口罩,冒着大雪,踩着深深的脚印来到了我家。

他是来我们村小学给五年级监考的。那时附近几个人村子小学施行年级抽查考试,交换监考。他顺便来看望一下母亲。他的军大衣口袋里有两卷封着的就是抽考的试卷。那时刚刚拨乱反正,五年级的大孩子调皮捣蛋什么都不会,准备交白卷。他们都认识三舅,据说在他们的央求下,监考的三舅帮他们做了题。他们都说撇腔的三舅人还不错。那时我感觉到当老师应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或许那时我就埋下了理想的种子。

三舅一直当民办老师。后来很多老师陆续转正,但他一直没有。据说后来是他推荐工农兵大学期间的同学,在教育局当了领导后大力帮忙,三舅才终于转成了公办老师。

后来,村里的小学越来越小,逐渐合并到了一所中心小学,三舅也随着到了中心学校。听说前几年三舅退休了,每个月不少工资。

三舅有一个独生儿子,30几岁了,据说是到韩国读的研究生和博士,到现在也还没有结婚,或许这是三舅的愁肠。

算来三舅今年也近70岁了,但在我母亲眼里她这个小兄弟依然如小孩,依然年青。

根据官方记载:1976年第六届工农兵大学生,1977年3月入学,招收学员21.7万人。三舅搭上了这班末班车,又不得不下来,算是一个小小遗憾吧。

前几天又看了一遍电视剧《历史转折时期的邓小平》,感觉拍得真好!由于跟随那个时代长大,历史的波澜在我记忆里零零碎碎,由此可以串联并联起来。从三舅的经历尤其折射出我们个人的前途命运与国家发展息息相关。

2024年1月20日于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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