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一隅
湘西是新鲜的,侧侧耳朵,你可以听到轧轧的声音,蓬勃的冲向东边或是西边,任何一个你愿意去听的方向。
湘西却又是古老的,在这个庞杂新世界的某些角落,它们几乎凝固着,永远在原处,以你思索不到的慢左右弥漫。你一伸手,它就裹住你,混沌般温暖,黑甜般醉人。
十二月的一个下午,你去拜访它,去往的路象情路一般漫长而折磨,你始而亢奋,继而沉默,最终在颠簸中半晕眩了过去。突然,周围的空气湿润起来,你睁开眼睛,看见乱蓬蓬的人车中间,一角青石板路躺着,沉默的向你看不见的深处漫延。
时近傍晚,你是过客。夜色掩映前,你得找到落脚之地,这是常识。可是,这个世界,古老的新世界,你不忍心匆忙,匆忙是罪恶。
雨来了,小得象呢喃。踏上青石板,时空转换,街巷,隐在雾里,上个世纪的旧时光飘在空中。沿着脚步走,微醺的步伐。空气里水草的气息勾着,我们穿过矮的白墙黑房子,来到了河边。
本地土人的后代,白色的小脸孔上黑亮的眸子里带着光。他们散布在河沿,“大哥哥,买我的花灯吧,我自己做的。”
“小家伙你自己做的,你会吗?”
“当然会,我每天放学都做很多,不过我妈会帮我粘蜡烛头。”他们的衣服是机器的作品。但是,你细看看,头上的头巾、脚下的布鞋、身侧的小布包,全是出自于母亲。最小的孩子拖着鼻涕,他穿着草鞋,冬天里的草鞋。
“这是什么河?”
“不是河,是江,陀江。”
孩子的哭声刺透了清晨的薄雾,一个苗妇人的背蒌里发出的啼声,这个着深墨色走艳花边土人衣裳的苗妇人背着一个竹筐,筐里除了那娃娃,还有两卷墨黑的皮纸。妇人走近来,展开,皮纸上绘着举着长刀的钟馗。洇在烟灰色污渍与油垢里。
“客人买去了吧,客人买去了吧!”
“你怎么这早上就来买卖?”
“娃娃病了,赶路来看大夫,捎带着赚两个钱给娃娃瞧病。”手指着左侧一角。水泥的建筑,却是一间卫生院。
画要价极低,但更是那不息的啼声催着我将画买下,苗妇人接过那两张纸头,微笑的自怀里摸索出一个钱袋——是个用尽的盐纸袋。展开来,里面是数十张三五角的旧毛票,间或夹杂着两张旧色的一元两元。钱非常旧,显见得有一双手仔细的将它们展平叠齐过。
“是孩子的药钱。”苗族妇人很欢乐。
我忍不住走近水泥屋子。
马赛克的墙围着一个小院子,并没有人守着门。院子里,散着若干独轮车。
车们带着厚厚的冬泥,显是远路来的。有主人蹲着车脚,沉默的抽着廉价的纸烟卷。最左边的角落里,有个老乡人,握着铜烟杆。水泥楼的墙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人。看着他们安静的等着。
“今天上集。”左近的农人自言自语着,扔下烟蒂在黄色解放鞋下踏灭。轻轻哼起了一首土曲。
“龙哟,应该隐在云里的哟。果子哟,是挂在老树上的哟。太阳呢,他是姑娘窗口的啰。我那姑娘哟,他隐在我心口里哦。人人都说哦,老三唱曲带勾子哦,人却不知哦,我的姑娘讲话比蜜甜咯。”
太阳升高了,人声多了起来,人人都很忙碌,远处的土砖房里,不断散出一阵阵:“子曰:学而实习之,不亦乐乎……”
他们活得很满足,物质生活的缺乏反而成为他们的骄傲,没有这种缺乏,就没有磨宝刀的石头,就没有劈开天地的盘古。
这山脉长岭脚下,疏忽历史的山寨,这不寻常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