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树叶一起飘落，在穿过校园的风中
注：本辑《那些过往的回忆》主要发布10几年前西祠胡同校园版的一些文章（主要来自河海同窗情），很多帖子在网上已经找不到原文，恰巧电脑本地保存了一些，在此分享出来给想看的一些人。
《随树叶一起飘落，在穿过校园的风中》 作者ID未记录
我严肃地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同学们匆匆地从我身边经过，他们的脸色和你一样。天上的太阳用力地发着光，我觉得这世界很亮。眼镜有点脏了，我取了下来，用衣角很用力地擦着。这时一片绿色的影子斜斜地飘了下来。“又到秋天了。”我忧郁地想。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多的只是一些记得的和不记得的记忆。我叹了一口气，把眼镜戴上，仔细端详那片引起我无限秋思的绿影。我想我看到上面印着“飘柔”两个字。
胖子提着两个空水瓶从楼上下来。胖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不胖，但是由于我们宿舍里就数他最不瘦，所以他成了胖子。他说他是个很忧郁的人，他还说他忧郁的时候就要抽烟，因为他老是抽烟，所以他很忧郁。可是我不信。很忧郁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从不说自己忧郁的真正忧郁者，一种是流行歌手。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不胖的胖子。
“给。”他说，把一个水瓶递给我。
我接过我的那个瓶，说：“路上全是人。”
“哦？新生来了。”他语调平静，很镇定地说，“帮我拿一下。”接着把他的瓶给了我，将眼镜取了下来，用衣角很用力地擦着。
“昨天不是刚擦过吗？”我很奇怪，胖子平时都是三天擦一次眼镜的。
胖子很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确是个忧郁的人。
学校里塞满了脸上挂着希望的人，他们被叫做新生或新生的家长。当然，还有一种人，不叫新生，估计也不叫新生的家长。我们就是这种人。我们一边说着“心灵美最重要”，一边在路上认真地做搜索状。
看到新生的时候我有些惶恐，我想人真的是要老去的，我现在就老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面对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我的脸上要挂着微笑，不能露出一丝倦意。想到这，我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在哪呢？”胖子突然问。
我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我看到新生群中有个人长得跟我们宿舍的一个家伙一模一样，而且还在透过眼镜傻傻地对着我笑。这家伙旁边还有个脸上挂着期望和些许迷惘的女孩子。我想她的脸是可以赞美的。胖子一言不发地就过去了。
我们宿舍的那个家伙，被我们叫做眼镜的，脸上怪怪的，对胖子说：“我老乡。”
我在胖子身后暧昧地笑了笑，说：“哦。”
胖子脸上突然堆满了笑容，一边唱道“你好”，一边把手递过去，可是却发现那女孩两手都拎着包，只好悻悻然地缩回来了。
那女生笑了，笑得很好看，她说：“你们好。”
走在路上，一如既往地看到好些成双成对的男女。每当这时我都会轻松地吐出一口气接着紧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轻松的原因是发现女生并不是非要找一个英俊的男朋友不可，我等相貌平凡之辈还有一丝希望。紧张则是想到了另一种更坏的可能，那就是现在的女生找男朋友时只要你有钱连相貌都可以不考虑了。当然我的呼吸吐纳胖子是不会懂的，他只会很疑惑地看着我的脸，执著地看到他自以为已经懂了为止。我一直在想我的脸上是不是写着答案，为此我曾认真地照过镜子，得出的答案是没有。
我和胖子默默地走着，手里的水瓶不时滴出几滴水。
胖子突然说：“眼镜的老乡很好看。”
我说：“是啊。”
我想了想，又诚恳地说：“我妈说谈恋爱会影响学习的。”
胖子如临大敌地问：“那怎么办？”
我决然说道：“一世人两兄弟，我去牺牲了吧。”
胖子赶紧一把抓住我，说：“不用了！太危险了！”
眼镜这个人的名字其实来得也很冤。我们宿舍所有的人都是近视眼，偏偏他被叫做眼镜。他也曾经很不满，但一看到身材匀称的胖子被我们活活地叫成了胖子，他的心里就平衡了好多。
我们一进门，他就迎了上来，“回来了？”他热情地说。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心里的震撼来。眼镜平时看着我们回来时可从不嘘寒问暖的。我们感到，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果然，眼镜兴高采烈地拍着我说，“太好了，我正愁没水泡方便面呢！”说着从我手里接过水瓶就往桌上的方便面盆里倒。在我能够阻止他之前，我看见盆里的水已经满了。
我沉着脸说：“不陪着你老乡逛，回来干吗？你这样做，对人家负责么？”
眼镜委屈地说：“她去宿舍了，我又上不去。”
这时躺在上铺的抬杠奇发话了，“不是你上不去，而是你不上去。”抬杠奇的名字名副其实，他天生喜欢和人抬杠，而且实力惊人，我们和他辩论最后总是以我们成为辩论的对象而收场。有一次我们讨论徐志摩能不能给他生命中的三个女人幸福，结果抬杠奇以三寸不烂之舌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我和胖子就是徐志摩。
眼镜苦瓜着脸说：“是上不去嘛！守门那老太太实在太狠了。”
结果大家可以猜到，在那个窗外阳光明媚而天空显得有些筋疲力尽的中午，我坐在床上哀怨地盯着眼镜，看着他一口口地吃掉用我的开水泡的方便面，胖子习惯性地发出均匀的鼾声，而抬杠奇则不厌其烦地告诉眼镜他判断出他就是女生宿舍守门的老太太的十点理由。
我和胖子向眼镜打听过他老乡的情况，一无所得。眼镜原本也不认识她，只不过她妈妈和他爸爸是一个单位的，她的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送她来报到，眼镜自然就成了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的救命稻草。眼镜并不是一个很热心的人，这次却好象很乐意的样子。而且，从那天开始，每当我们想用宿舍里墙上那面镜子时，总是发现眼镜站在前面。
晚上教室里蚊子很多，估计是新学期开学要先开一个年级会。在言论集会自由的今天开年级会无可厚非，可恶的是，它们要开会却不在黑板上写“今晚有会”。这个时代什么都颠倒了，该写“有会”的不写，不开会的却写了一大堆。由于我们无法沟通，所以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流血事件。在校卫队匆匆赶到之前，好些蚊子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无法睁开。当然，大家对这并不是很在意，因为据说学校替我们和它们都买了保险。但一想到大家毕竟都是同在一片蓝天下，心中还是不免凄然。
我和胖子到教室来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不喜欢到教室来。我们这种人一个学期的命运往往是以考试开始，以考试结束。我和胖子都极端憎恨考试，因为在奥斯维辛之后，考试是野蛮的。
胖子叼着一根烟，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教科书。教科书也冷冷地看着他。
我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堆公式，在那儿念念有词的。
坐在我前面的一对男女正在津津有味地吃东西。他们身旁有一大袋吃的，什么饼干啊，巧克力啊等等。他们已经来了快半小时了，嘴居然没停过，我想在电视上做广告说“帮脸部做运动”的口香糖公司快破产了罢。
胖子看了那对男女一眼，苦涩地对我笑了笑。
这时我看到一只蚊子落在那女生的背上。从理论上说，那女生的衣服是很薄的。虽然，马克思说过理论要被实践检验；不过，我是不敢去检验，因为从理论上说，他的男朋友是很壮的，即使马克思亲来也不能全身而退。
于是我就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蚊子冷静地学着那女生吃东西。
过了一会，蚊子吃饱了，飞走了；估计这时那女生也吃饱了，把她男朋友拖出去了。
胖子的烟燃到了尽头，他把烟头往面前的书上一触，弄灭了。他说：“出去逛逛吧。”
我站起来，走出教室。
不远处，刚才吃东西那对男女正拥在一起帮舌头做运动。
胖子感慨地说：“今晚月亮很圆……”
我仰起头，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天空。
我说：“每天晚上月亮都很圆，只是你看不见。”
胖子忽然一笑说：“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能每天看见了。”
我说：“哦？”
我想了想，又说：“哦。”
天气很好，天上的太阳依然用力地发着光。胖子要去买烟，硬要把我也拖着去，我只好骂骂咧咧地跟去了。路上遇到我们班的一个长相和穿着都很朴素的女生，朝我们笑了笑。我想她的笑我和胖子要三七开，因为以前她曾对胖子表示过好感。但胖子没变成她的男友，据说是这女生太爱学习了，而胖子是个憎恨奥斯维辛之后的野蛮的忧郁者。当然，这并不妨碍她对我们笑笑，也不妨碍我们对她笑笑。
吃完晚饭，胖子决定去找眼镜的老乡。该打听的，能打听的，他都打听过了。
他去了。
圆月当空。
窗外有悲放歌声。
片刻后。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其实不应该回来的。”
“哦？”
“你回来，意味着你败了。”
“我败了。”
那天晚上，宿舍的烟灰缸满了两次。
天上的太阳依然用力地发着光，胖子的脸被照得很亮，然而依然阴沉。
“她说她妈说谈恋爱会影响学习。”胖子说。
“不错，谈学习也会影响恋爱。”我看着树上的叶子说。
“爱学习也许不是一件坏事。”胖子总结道。
“对你却是。”我总结道。
就这样过了好些天，树上的叶子渐渐地在变黄，我看出来了；我的头发渐渐地在变白，我却看不出来。据说“旁观者清”，我便找了些同学帮我看看，结果他们也看不出来。
胖子说很久没去上街了，什么时候去看看；我说是啊什么时候去看看，很久没上街了。
于是我们就上街去了。
在街上看到了许多人，许多车。人和车都汹涌而过，匆匆地奔向终点。人生是一场匆匆的无奈，有个做哲学状的人如是说。我们匆匆地走进商店里。
商店的底楼是一大片化妆品柜台，柜台里的小姐大部分很好看，而且脸上除了化妆品之外还有一些笑容。
我们逛到楼上给人们吃东西小憩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人。
眼镜的老乡。
她没有看见我们。
她偎在一个人的臂弯里吃着冰淇淋，身旁是一大袋衣服之类的东西。她甜甜地笑着，我想她的脸是可以赞美的。她身旁那个人我也见过好多次，几年来总是带着不同的女朋友去食堂吃饭，并且总是在食堂门口打手机。
胖子看着我苦笑。
我也看着他苦笑。
我想令我苦笑的东西和令他苦笑的东西不完全相同，但我不会说出来，就象他也不会说出来一样。
一片树叶从树上飘了下来。
据说秋天到了。
无数片树叶从树上飘下来，它们曾经是绿色的。
究竟是树叶离开了树枝，还是树枝离开了树叶？爱因斯坦说：“这取决于它们的参考坐标。”
去图书馆的时候又遇到了我们班那个朴素的女生，抱着几本书从里边出来。她朝我们笑笑，我们也朝她笑笑。胖子友好地问道：“借书啊？”她友好地回答道：“是啊。”
风吹过，那个女生的背影像树叶一样飘远了。
“爱学习也许不是一件坏事。”胖子总结道。
“哦。”我总结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