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11）

地动了

那是哪一年来，又是几岁来，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天儿稍稍凉了。一天，大人们回家后，神秘兮兮地说：地震了！祖母则曰：地动了。地动了？地咋会动呢？地动我们咋没感觉呢？！我们满腹狐疑。

但不管有没有感觉，家里却悄咪咪地发生着变化：父母待在家的时间久了，大娘娘来得勤了，就连碎娘娘也回来了一趟。可这些好像都跟我们没啥关系，跟我们有关的是：晚上，我们睡在了院子里。嘿，真有意思呀，大人们把床板甚至门板都卸下来，放在院子里，再铺上褥子，让我们睡在上面。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你蹬我一脚，我挠你一把，又不用上下炕，地面就是偌大一个炕，我们兴奋得直打滚。可父母却一点儿都不开心，还嫌我们闹腾，说吵得他们睡不好。

我们受到斥责后，就立即紧闭嘴巴静悄悄地不敢再做声了，但激动的心情却依然无法平复，只能强抑住自己的四肢瞪着眼睛左顾右盼。于是，祖母就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了。她说：“从前有四个伙伴一起出门做生意，晚上住进一家旅店，四人睡在一张铺上，横盖着一床大被子。半夜，一人起来小解，回来后，发现被子外面只有六只脚，咦，这是咋回事？咋少了一个人呢？他很奇怪，就努力去想，却怎么也想不通。后来想累了就伸直身子睡下，再一看，哦，是八只脚呀，说明人都在嘛。又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就坐起来再数。咦，咋又成六只脚了呢？于是，这人一直想不明白，就起来、坐下，坐下、再起来，数来数去折腾了一宿，也没弄清楚。现在，你们谁来说说，为啥他数的一会儿是六只脚，一会儿又是八只哩？”

我们顿时叽叽喳喳地嚷叫起来，有的说被子把脚盖住了，有的说那人看错了，还有人说他睡迷糊了……

祖母说，这便是骑驴找驴的人。我们又问，啥是骑驴找驴？祖母却慢腾腾地回答：这个嘛，留着明儿再讲，今儿太迟了，赶快睡觉吧！

于是，祖母不再讲话了，我们却眼睛光溜溜的，没有丝毫睡意。结果，有人真的坐起来数被子外面的脚丫子，其他人继续躺着望向天空。呀，天空好深邃好寥廓呀，咋看都看不透，也看不到边儿。还有那么多的星星，亮晶晶的，一闪一闪，好像在看着我们，在给我们眨眼晴，向我们示意什么。可是眨着眨着，就突然不见了。咦，它去哪儿了呢？

不由地，我们又嚷开了：“奶奶，奶奶，你说，天上咋那么多星星呀……”

没有回音。

我们不死心，一骨碌翻起身爬到祖母身边摇晃着她的胳膊继续追问：“奶奶，奶奶，快给我们说说，说说嘛，天上咋有那么多星星？奶奶……”

“唉，你们害得奶奶今儿晚这觉又睡不成了，”稍顷，祖母摸着不知谁的脑袋深吸了口气说：“天上有一颗星星，地上就有一个娃娃，你们知道不，咱们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啊？真的？真的吗，奶奶？”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当然喽！”祖母肯定地说。

“那，奶奶奶奶，哪个是我，哪个是我？”我们忽地一下挤上前去，搀胳膊抱大腿地围住祖母，不停地问。

“乖，乖，别挤别挤！”祖母使劲腾出一只手，伸手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这个是你，那个是他，还是那个那个，是你们谁谁谁……

我们就凝视着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心想，要是能让星星也认得自己就好了。可是，星星离得那么远，地上又这么黑，它能找到自己么？

就这么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眼睛一花，就找不到自己的那颗星星了，于是赶紧去问旁边的人，你的星星在哪儿？他就仰着脖子手伸得高高地指着天空说，在那儿在那儿。我们就顺着他的手指仔细看过去，果然，黑黑的天幕上挂着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于是就叫道：看到了看到了！又接着问：那，我的呢？我的星星呢，我咋找不见了？！他马上说：在这儿在这儿，你看，跟我的紧挨着，瞧，咱俩在地上不就在一起么？！哦，真的真的，我看见啦，就是你跟前的那个哦！

于是，我们就这么看着星星，虽然他很调皮，有时会藏起来，但只要我们用心去找，他就又乖乖出来了，仿佛在呼应我们。

如此一夜又一夜，星星俯瞰着我们，我们也仰望着星星。一直一直，我们都看不够，想着将来也可以到天上去，变成一颗星星，然后从天上看属于自己的那个娃娃，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一定很别致很奇异，就像曾经梦到的一样，自己呼扇着美丽的翅膀在蓝蓝的天空上遨游，地面上有许多聪明可爱的小娃娃，自己就努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结果一会儿是这样的，一会儿又是那样的。想着想着，就感觉脑子迷迷糊糊的，耳边仿佛回响起祖母说的地动了的话。啧啧啧，地动了，地动了真好，地动了我们就是星星的娃娃了，也是娃娃的星星了。

多年以后，我忽然听到这样一首歌儿：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听着听着，当年祖母领着我们看星星讲故事的情景就不由地浮现在眼前，不知不觉间，我的眼泪就涌出了眼眶。

亲爱的祖母，当您离去后，我们就像断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我们的家园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