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的故事
1 美蛙子
袁葭葭从六号门拖着箱子走出来,从小包里拿出一盒爱喜,习惯的点上烟,烟雾缭绕
“葭葭姐,你抽烟啊?”一起飞航班的小姑娘一脸惊异的走过来,我笑了笑,轻轻点了下头,“再见葭葭姐,早点休息”今天飞的小姑娘98年,一脸宠溺笑容的挥手告别,扑进一直在公司门口等的男朋友怀里。俩个人的面容还很稚嫩,手牵着手,他们的影子亲昵的重叠在一起。
11月12日。今晚的风真凉啊。
掐掉烟,打上回家的车,“这么晚才下班啊姑娘”车里暖气开的特别足,师傅穿着短袖笑盈盈的搭腔,“是啊,师傅”我应声着,不愿多说,望向窗外。这是在北京的第五年,今年的冬天还是来的一样早,师傅还在自顾自的讲着他的,北京的出租车师傅喜欢聊天,他们的热情仿佛这座城市一样,容纳了一切,
车经过一家叫美蛙仔的饭店,已经几乎夜深了,这条满是饭店的街上,还是灯火通明,尤其这家店,亮通通的三个大红字,其中仔字的人字旁还灭了一半,让人读上去成了美蛙子,我的心里却狠狠地空白了一块,
半个月前,还和秦川一起在这家饭店点了一大盆牛蛙,明明俩个人却点了三斤的, 我埋头认真的看着菜单,掰着手指跟服务员说着“再加土豆,木耳,藕片,口蘑,金针菇...”服务员是个扎这俩个小辫的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提笔刚写了几个就觉得这俩人也太能吃了吧,秦川一口茶和吃到一半的瓜子差点喷出来,“大姐,大姐你悠着点,知道你能吃,也不是没下顿了,你非要把自己撑死啊”,
我也喝了一大口茶,抓起一把瓜子,“行了,就这些吧”冲秦川翻了个白眼,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请他吃饭,小姑娘来结账时候一脸神奇的端走了一个吃到见底的空盆,我笑盈盈的目送着小服务员,秦川也笑盈盈的,嘴上嚷嚷着“养不起啊养不起”
回忆仿佛不受控制的飘进了脑里,车早就开过了那条街,虽然坐在温暖的车里,我却觉得冷,止不住的难过,曾经那个猛给她夹菜夹肉的男孩,总是嫌弃她能吃,却总带她吃好吃的,总是笑盈盈的看着她,眼睛里仿佛游着两条小金鱼,一游就游进了她的心里,
原来人的心可以很大,可以容纳一切,包括你对我的残忍,狠心,欺骗, 人的心可以很小,小到自此有了你,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分手第31天。
2 WIFI 密码
疲惫的上了电梯,在北京住有五年了,租的不到五十平的小房子,冬天暖气很足。温暖,对于在这个城市北漂的人,是很重要的东西。
北京,它能够容纳很多人,仿佛能容纳一切,可是当你想走近它,想融入它时,你会发现,你并不能成为它的一部分。我们这些在大城市打拼的人,仿佛永远只是这座城市的擦边人,行走在这个城市的边缘
开门进了家,家里的猫夫仔立马闻声窜了出来, 这是一只半岁的英短,灰白相间,夫夫喵喵叫着撒着娇,在脚边翻滚着,蹭她的腿,粘人的小妖精啊,感觉自己飞了一天航班的疲惫瞬间被这个小家伙治愈了,给猫开了一个罐头,陪它玩了一会,才感觉已经饿的饥肠辘辘,打开冰箱的冷藏,翻出一包拆开过的速冻饺子,家里已经很久没开过火了,对于一个自理能力不太强的人来说,下厨是个灾难,手忙脚乱的把冻得硬邦邦的饺子扔进锅里,我又拆开一包山药薯条,这是之前他们飞驻外时候一起买的。
那是他们一起飞的一班蒙特利尔,那会儿蒙特利尔那边的半球还是明媚的春天,经常会有穿着短裙学院风大毛衣的女孩子们从他们住的酒店门口路过,这附近是一所音乐大学,学校周围种满了梨花树,空气里都是清甜的青春气息,
当时在酒店的餐厅,旅行观光的客人享受着早餐和咖啡,年轻面孔的服务生热火朝天的端着食物穿梭在餐桌之间,我睡眼惺忪的踩着人字拖鞋下来吃早饭,他们背对背坐着,男孩穿着莫森的白T恤,转头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酒店的WIFI密码是什么吗”在男孩的注视下,我想起自己没洗脸就跑下来吃饭,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想起毛姆在《面纱》里的一段话,
“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是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我猜也许我们的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的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我们急切的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填上它,就算你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却恰恰是个歪歪扭扭的锯齿形,所以你填不了。”
心忽然就漏掉一拍。
煮沸的水翻滚的饺子发出的呼呼的声把记忆拉回现实,我呆呆的看着手机,屏保是一只微笑的小猫,00点10分,没有任何信息。
上午醒来,周身打颤的寒意,头痛欲裂,爬起来翻出家里的体温计,38度9,跟经理请了三天假,去公司交完假条回到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抽空了,掏出手机才发现有五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信息,“我回来了!”我以为自己烧糊涂了,仔仔细细看了三遍,
竟然是高建国!
3 高建国回来了
高建国是我大学同学,山东人,当年军训时候他们集体晒得黝黑, 第一天军训的自我介绍,高建国就语出惊人,“我爸给我起名叫高建国,请大家叫我高立业!因为我认为建设国家是可持续发展的终身使命!而我得先立业!”
全班爆笑,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大哥晒得黑的只能看得见他那口大白牙。剃个毛寸,又瘦又高。
大学那会流行宿舍联谊,我们宿舍跟高建国他们谊没联成,反倒联成了铁磁,后来大学毕业大家各奔东西,有的去了北京,而高建国直接飞去了美国找他再婚的老妈。
大学四年加上工作五年,一晃就是九年时间,青春就这样让人察觉不到的消逝而过,
有点站不住了,电话再一次响起,“袁大头你在哪!我在北京了!你丫还不赶紧接驾!”高建国再在电话那头扯着嗓门大吼,上学那会他们总一起打网游,我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我的头卡住了”,大家就总叫我大头,工作后已经没人喊这个名字了,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熟悉又略带遥远的名字。
告诉了高建国地址挂了电话,我栽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我们就这么长大了?
头痛欲裂,闭上眼睛,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大学毕业那天 ,我们都穿着学士服坐在一桌吃饭 ,大家都低着头吃的很认真很用功的样子,没有人说话,我想开口却发不出声响。
睁眼时候,面前有一个男人的脸,还是个娃娃脸,眼角边有一颗好看的泪痣,这颗痣怎么这么眼熟?“高建国你敢偷亲我!”“呸!我眼瞎了能看上你!”高建国跳起来差点摔在茶几上,“你怎么进来的!”我挣扎的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是我带他进来的”
时芳菲拿着水杯走进房间。
我最好的朋友芳菲,大四去了英国上学,当我们都以为她要嫁给一个英国绅士再生一个混血宝宝的时候,她又收拾行李回来了,并且来了北京,在培训机构当培训师,八千的月工资,五千二的房租,我陪她去交房租时候,她一次性交了一年的房租,还是现金!“转账限制一天一万,我就取出来了”那交易的场面,房东一脸淡定,倒是我和中介看直了眼,
我咽了口口水,罪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小姐姐啊!
“你密码锁是不是也该改改了,永远都是生日”芳菲熟悉的找到家里的医疗盒,翻出退烧药,“你发烧了,先吃点药,然后带你去挂水”
芳菲温柔的看着我,棕红的长发,好看的面容,从小到大
我几乎没见过她失态过,做事永远都坚定果断,在我们毕业迷茫时候,她已经考下雅思去了英国,明知道回国要和更年轻的人一起求职还是毅然的回来了,但是为什么突然回国,我总觉得有其他原因,既然芳菲没说,我也没有问。
“听说你失恋了?”高建国不客气的抓起桌上的山药薯片吃起来,一脸鄙夷“你能不能有点骨气?臭男人而已,”感觉好像顺带也把自己给骂了,他假装清清嗓子,耸耸肩继续说“谁啊?约出来,我替你收拾他,看着小子啥样!”
我摸摸自己额头,烫,感觉脑子更大了。
“别贫了,先去医院吧”
楼下停着一辆白色丰田霸道,“高建国你丫是发了吗,还是去抢劫了”芳菲把我扶上车,转头问他,“抢你个头,这是我爸给的!”
我虚弱的瘫在那,看着他俩贫嘴,这场景好像回到大学时候,芳菲和我不是一个学校,但是没课时候经常去对方学校闲逛,记得第一次介绍他们俩认识也是这般的斗嘴,
青春就像年少时候喜欢听的歌,朴树的《那些花儿》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
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
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
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到了医院挂上水我就昏睡过去,醒来时候已经已经临近傍晚,夕阳那一点余晖打在医院雪白的床单上,金晃晃的,这是一个大开间的病房,病床跟病床之间只隔了一个帘子,周围有点吵,我睁眼看见高建国背对着坐在我床边削苹果,削的很慢很慢,动作好像卡带了一样,苹果都氧化的发了黄。他吸了吸鼻涕,用袖管摸了一把眼泪,他居然在哭,他扭头看见我醒了先是一愣,我们俩呆呆的对视着,我心想高建国你别哭啊我还没死呢,但是看见他挂在脸上泪花,划过他好看的泪痣,我的心忽然揪着疼了一下,我还在想说什么,
他先开口了,
“我回来,因为上个月我爸走了,胰腺癌,”他低下头,眼泪滴在他的下巴上,“很突然,我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去打热水回来的芳菲不知道站在那了多久,
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我还记得大学毕业那天高叔叔请我们一起吃火锅,还开玩笑让我和芳菲给他找个儿媳妇,“臭小子你建国无望,立业也指不上你,你赶紧先给老子成家吧!”爱叫自己高立业的高建国脸涨得的通红,我和芳菲差点笑岔气了。
生命为何如此脆弱,是我们长大的太快了?我们的父母都已经老了,甚至一场疾病就会改变我们的生活。
4 羊绒袜子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大家也开始忙了起来,芳菲出差去西安培训,高建国回了老家山东。而我大病初愈,连飞了三天国内航班,人也瘦了一圈。
今天去银行还完这个月信用卡,一个人买了杯奶茶在旁边的商场逛了逛,路过一家袜子店,店面不大,店门口的招牌墙壁上钉满了一墙的袜子,五颜六色的袜子铺成彩虹般,店里的袜子都是羊绒的,羊绒的袜子也会起球吗?我站在男袜的货架前想,以前和秦川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袜子总是起球,我常常笑他,我狠狠咬着吸管,攥紧了拳头,最后很认真的挑了六双付账买走了。
现在是5点15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决定去秦川家。
下了车我就开始后悔,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哪里短路了,甚至不知道见了面我要说什么,我来给你送袜子??我紧张的心跳加速,熟悉的走到了小区的地下车库,远远的看见那个固定车位上并没有他的车,我缓慢的走过去,失落的拎着那一袋袜子,犹豫是等一会还是回去,这时一辆凯迪拉克的SUV 从远处开过来,我本能的躲在了别的车后面。
车子停好后下来俩个人,秦川一只手抡着一个袋子,一看就是刚逛完超市回来,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女孩,围着一个嫩黄色的围巾,白皙的脸庞冻的有些发红,她带着一副眼镜,镜片上还有着哈气,她没有擦,因为她的手正被握在另一只手中。
我从没见过秦川如此温柔的模样。
他们有说有笑的走向了电梯口,消失在转角处。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秦川都以为我们第一次认识是飞的那班蒙特利尔,其实早在五年前,我就认识他了。那是刚开始飞行的日子,那时我还是学员,铭牌上还是实习生三个字。那天晚班回北京,我第一次在驾驶舱里看起落,透过窗,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黑夜里,四通八达南来北往的路灯照亮了整个北京城,从上面俯视整个城市仿佛星河一般。我偷偷看了一眼机长,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我记住了那个侧脸,机组名单上他的名字叫秦川,如星河一样灿烂的名字。
我还站在车库里,时间好像停住了。
我的胸腔如同四分五裂,流淌出滚烫的岩浆,爱情落在地面冻结,时间踩碎,回忆几乎将我撕碎。
我忽然发现我的脸湿了,一种叫眼泪的东西蔓延着,把我坚持了很久的镇定全冲毁了。
毛姆在《面纱》里写,“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年少时候读这段不懂,现在才明白,爱情是多么的直接而不可理解,而我们的心却是多么的脆弱,易折。
我慢慢蹲下身,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那些藏在深处里的深情,没有人在意,那些捏在手心里的承诺,只是我一个人的执念,那些过去了的回忆,只是过去的景象,即使在我的心里灿烂生花,却依然抵不过它腐烂的速度。
人生就是这样啊,你不想他消失的东西,他终究还是会离你而去,小说电视剧再狗血,也依旧狗血不过生活。
我不知道哪天晚上我是怎么回的家,早上醒来,满地的燕京啤酒瓶子,并且睡觉开始变成一件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