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怅三人行之赞美与诅咒》014(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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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篇***亲情之惑(之三)
说到郑义与姐姐郑婷婷的关系,那叫一个好,那感情,那叫一个深。
可以说,除了“大婆婆”,姐姐是最疼他最爱他的亲人。
可以说,姐姐是看着他甚至抱着他一起慢慢长大的。
以至于郑义长大后觉得,他们家有些人物关系是错位的——当姐姐的倒像个当妈的 ,当妈的还不如当姐姐的。
因为从小到大,大凡小事,郑义都只会告诉姐姐,而没法跟他妈沟通。
反过来,无论任何情况,姐姐都是当当参谋出出主意,该捧人场的时候捧人场,该捧钱场的时候捧钱场,及时周到又适可而止,十分尊重弟弟的主观意愿,并不过多的掺和,更不会搅和,令其随性的发展自由的飞翔。
最为典型的事例就是,姐姐是唯一见过北雁的家里人,之后只是客观的道出了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的感受,就再没有多说什么 ,甚至没有一句具体的意见和建议,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弟弟,能够处理好内心情感与现实需求之间的关系,并因此而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除此之外,她还支持弟弟“不务正业”的四处兼职。在她看来,只要不影响到本职工作,精力过剩的年轻人兼职挣钱,既可以提高收入改善生活质量,又可以充分展示才华为社会多作贡献,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更有甚者,她支持弟弟在经济压力不是很大的前提下,投资置业“以房养房”。当弟弟准备一口气按揭两套小户型,住一套租一套,用租金付月供,而差一部分首付款时,她征得丈夫的同意,将给自己儿子存的“教育基金”,先借给弟弟应急。
然而这一类的事情,她与父亲的观念与意见都是相左的。
每每她先斩后奏,帮着弟弟吧一些父亲不会赞同的事情干成,就会被指责为“包庇纵容、宠弱惯肆、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对于儿子,当爹的可以小时候用打,长大了用骂,怎么顺气怎么来。
对于女儿,当爸的只敢小时候哄哄骗骗,长大了说说笑笑,生怕有什么不妥而得罪 。
因为在父亲的心里,一直认为亏欠了女儿太多,又或许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的母亲 ,而将歉疚转移并延续了下来。
其实人是个奇怪而又矛盾的动物,表面上看其主观意识一定来源于客观事实,然而实际上其主观意识与客观事实相去甚远,有时还可能截然相反。
比如郑家姐弟从父母那里获得的爱,就完全应证了耶稣基督在《圣经》告诉人们的一个真理——得到的将双倍得到,失去的也将双倍失去。
横向的比较。
姐姐虽然九岁就没了妈妈,但在此之前,一家人围着她转(包括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而在此之后,父亲的爱因歉疚更有增无减。
弟弟虽然双亲健全,但从小因客观因素而缺失母爱,继而因此再缺失父爱,一直到现在都是只有管教没有爱怜(更可惜的是 ,因为出生得太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相继老去)。
纵向的比较。
不说弟弟,单讲姐姐。
九岁之前,客观上因为有浓浓的母爱,所以有深深的父爱,母爱与父爱虽并列存在 ,却具有因果关系。
九岁之后,客观上由于意外失去母爱,主观上便觉得也失去了父爱,因为原本并存的两个东西,一下失去了彼此的参照。
更为奇怪而矛盾的是,对于双倍的得到,人们往往觉得是理所应当,而不会去珍惜 ;对于双倍的失去,却总是认为是天理不公,而愤怨的失落。
失落的人,会总结教训。
愤怨的人,会迁怒于人。
十一岁的郑婷婷,已经开始懂事。
她知道,爸爸重新找了个女人,来替代妈妈的位子,这个女人很年轻,却没有妈妈漂亮(因为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只有妈妈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她还知道,她多出来的弟弟,虽然是那个年轻女人生的,但却十分可爱,连外婆都很喜欢这个粉嘟嘟的小家伙,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出于小孩子都喜欢比自己更小的孩子的天性,郑婷婷对弟弟的爱,既溢于言表,更发自内心。
出于女孩子特有的对威胁自身利益的其他女人的妒性,郑婷婷对继母的爱,既明显不过,更毫无忌讳。
对于闯入自己的生活的这一对母子,郑婷婷怀着同样深刻却又极其相反的感情,一言以蔽之,就是“爱憎分明”。
爱会让人变得强大。
恨会让人变得坚韧。
上帝是个恶作剧的小孩,不仅喜欢躲在一旁观看人间的爱恨情仇,而且喜欢利用自己的特权将戏份加重。
上帝让那个女人暂时“消失”了五年。
就是这五年时间,让郑婷婷成长为一个,不仅能照顾自己,而且会照顾弟弟,外表坚强的大姐姐,内心柔软的“小妈妈”。
也是这五年时间,令郑婷婷变成了一个,不仅得理不饶人,而且分庭可抗礼,既仇恨后妈,有厌恶亲爸的家庭新生力量。
一直以来,对这个只会在父亲面前撒娇发嗲的恶人女人,郑婷婷都只会嗤之以鼻。
实在必须面对,需要招呼之时,她也会学着长辈的口气,称对方为“小沈”。
不知是因为思想过于单纯,还是因为根本不在乎这些,原本应该处于强势的继母,反而变成了“弱势群体”,舍弃了面子放弃了尊严,居然欣然接受了这个略带轻蔑的称呼。
如此一来,让站在一旁想借题发挥、借此发作的丈夫,也找不到由头和借口——别人自己都不介意,你干着什么急。
更何况,父亲心里又如何不清楚不明白,女儿的想法和感受。一方面是心疼,一方面是担心,怕自己稍微不慎,就会伤了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的心,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父亲从宽容发展到了隐忍,到最后已无计可施,只好无言以对。
其实很多时候,由于年龄的悬殊、年代的差别、观念的不同、意识的差异,对于弟弟的一些想法与做法,当姐姐的并不是完全认同,但只要是父母反对的,姐姐一定会全力支持,与其说纵容弟弟,无宁说是对抗父母。青少年时期的反叛,弟弟表现的并不明显,反而是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并且一直延续到现在,十倍百倍的涌现 。
早在当年,父亲迎回继母,在市内建了一个新家,想把他们姐弟一起接到身边时,已经上高中的郑婷婷就明确表态,不愿意跟后妈一起生活,并蹿缀外婆也不要放走弟弟,第一次让父母不能如意。
考大学的时候,父亲希望她就读一所本地的院校,女孩子远走不如近爬,离家近一点,多少也有个照应。
她偏偏在填报志愿时,专挑外省的,越远越好,最后考取了千里之外的“浙大”。
读大学期间,父亲对她的要求不高,就是最好不要谈恋爱耍朋友,一想到女儿性格倔强,偏又降低了要求,即便要找男朋友 ,最好不要找外省外地的,家庭条件也不要太差。
也不知道郑婷婷是故意跟家里作对,还是缘份来了什么也挡不住,她不仅一进大学就恋上了爱,而且找的男朋友的一切情况,刚好与家里的要求截然相反。
小伙子叫“王政忠”,来自红色故土、革命老区的江西瑞金的农村,而革命老区一直传承至今的两大优良传统,一是穷,另一个是喜欢送子弟来当人民子弟兵。
王政忠的性格多少有点象后来闻名全国的“许三多”,无论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自己 ,都“不抛弃,不放弃”的十分努力,而且要比死心眼的“许三多”聪明和机灵,更会把握时机。
王政忠十六岁参军,四年后就被所在部队推荐并考取了“昆明陆院”,军院毕业后又回到原来的单位,两年下来已经是挂着上尉衔的连长了。
郑婷婷是春节期间回家探亲时,在成都火车站认识的比她大六岁的王政忠的。
当时王政忠正带着一队士兵,在火车站协助铁路部门和当地公安,为“春运”保驾护航。
当时郑婷婷遇上了一个“打进站”扒窃新手 ,暗偷失手成了明抢,前者边喊边追,后者乱跑乱窜,倒成了一道风景。
拖着旅行箱的女学生,速度有限,就算是追上了,也无法制服歹徒,而广大的人民群众、匆忙的旅客行人,除了躲避和围观 ,竟没有一个人,有时间有勇气上来帮忙。
一个不小心,旅行箱滚到了一边,摔开了花,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郑婷婷也因为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委屈随着疼痛,一并涌了上来,她索性不去追了,坐在地上,“呜呜”的大哭起来。 就在她十分失望,甚至绝望之际,丢失的钱包竟奇迹般的出现在眼前。
一个年青的军官,不仅归还了失物,而且用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搀扶起了花容失色的美丽姑娘,而他的士兵们,也都七手八脚的帮忙规整散落一地的行李。
军官扶着一瘸一拐的女孩,做到候车室的椅子上,撩开了她的裤腿,从卫生员手里接过酒精棉签,温柔且深情的为女孩搽侍疗伤。
郑婷婷的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
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就这样,两个人就认识了,相互通报了姓名,留下了电话号码。
整个寒假,郑婷婷一大半时间都耗在了火车站,不为别的,就为能给王政忠递上一瓶矿泉水、泡上一碗方便面。
到她将回学校开学时,两个人在相识的地方——火车站,依依不舍,并在这一刻相互表白,确定了彼此间的恋爱关系。
之后,就是鸿雁传书诉相思,就是暑假寒假都腻在一起。
等到女生家长有所觉察时,一切已成定局 ,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更何况本来就是从事司法工作的老郑,又如何不知道“破坏军婚”的罪责有多大?!
一段感情,改变了两个年轻人的命运。
原先打算毕业后在沿海城市发展,从而远离自己“恶心”的父母的郑婷婷,因为有了这段感情,便改变了自己的初衷,最终回了自己的家乡四川成都。
当然,她回成都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外婆去世后,年幼弟弟需要人照顾 。
何况,即便是回成都,也与父母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郑婷婷曾立下誓言,无论是工作还是结婚,她都不要家里出一分力,都不用花家里一分钱,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不拖不欠一丝一毫!
她也明确的把自己的态度,告诉了未婚夫 ,让其不要对家里抱有任何幻想;而后者对此,心灵并不完全认同,但实际上暂时也毫无办法。
于是,郑婷婷毕业第一件事,就是放弃了进国营大厂的分配指标,去参加了新行政区划分后的首届公务员考试,并以优异的成绩和意识新锐的“申论”,被市工商局选中;一路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享受处级待遇的“市招商引资办”副主任了。
王政忠原先家里给他定得有“娃娃亲”,原本再过两三年就要依父母之命,回老家成亲的,因为有了这段感情,而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不再回革命老区继承“优良传统”了。
他在未婚妻工作趋于稳定下来的这段时间 ,不仅混到了正营级,而且在部队“集资建房”中有了住宅,从而“胜利会师,喜庆结婚”!
当在部队混到正团级,认为无法再有上升空间时,王政忠明智而又及时的选择了专业,并利用老婆的社会关系,帮他联系了接收单位,一个刚由郊县转换为市区的新开发区的国税局,摇身一变成了“王副局长”!
王政忠接着就把自己的父母,从老家接来了成都,一来让二老享享城里的清福,二来帮忙照顾自己婚后就降生的宝贝儿子。一转眼,儿子已经上初中了。
对于这样一个姐夫,郑义从表面上来说,是比较满意的,因为他确实对自己不错,大凡小事都有求必应,从来不会打马虎眼儿。
当然,一切都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反过来,郑义也因为姐姐的缘故,对姐夫及其父母等乡下亲戚,表现得十分亲热与尊重。
其实在骨子里,在内心深处,郑义对姐夫始终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轻贱,一丁点儿的瞧不起。
一则,由于姐姐在弟弟心目中,过于完美的形象,让任何人都相形见绌,显得不够优秀,从而配不上,从而不够格。
郑义认为姐夫能遇上姐姐,是姐夫“祖坟上长了弯弯树”,加上姐夫自己走了“狗屎运”的双重幸运的结果;如果姐夫不珍惜,对不起姐姐的话,将招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再则,姐夫这个家伙,是中国农民中的优秀代表中的典型人物,表面忠厚,内心狡黠,总是提防着“吃大亏占小便宜”,总是准备着“吃小亏占大便宜”,心灵不够纯洁 ,天生喜欢算计。
郑义认为姐姐下嫁给姐夫,完全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这泡“牛粪”,还比较“新鲜”,有丰富的养料来滋润“鲜花”而已。
另外,郑义还是听不惯,姐夫带着浓郁老家土语尾音的成都话,总觉得是“邯郸学步”,是“鹦鹉学舌”,总显得那么不地道,总觉得那么格格不入。
再另外,郑义还看不惯,姐夫每每面对自己当“大官”的岳父,就满脸堆笑,既象土狗见了主人的献媚,又像佃户见了财东的虚伪。
总的说来,小毛病不少,大毛病难找,姐夫还算一个不错的家庭成员。
最难能可贵的是,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出于私心,姐夫更舅子有一个共同的心愿 ,即改善长女与继母之间的关系,从而修补两代人之间破裂的感情,最终促成家庭的和谐。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各式各样的感情 ,其中唯有亲情,是我们每个人始终无法承受之轻,亦是我们每个人一生难以背负之重。
随着心智越发的成熟,郑义在逐渐“原谅”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失职”后,也越来越有一种紧迫感,想让自己的家庭更加和睦。 一头是“顽固”的姐姐,一头是“弱智”的母亲,郑义多么希望她们能冰释前嫌握手言欢各归各位其乐融融啊!
何况父亲一生也不容易,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抓紧时间略尽孝道,很可能再次留下象对“大婆婆”一样的遗憾。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郑义又拿什么来奉献,拿什么来换取,拿什么来燃烧,拿什么来消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