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今】钻刺笆笼
《四川方言词典》解释道:“刺笆笼,指长满荆棘的灌木丛。钻刺笆笼,比喻干苦差事:上前天你叫邵春花去找文如仁要粮,结果被人家刷了一夹棒。嘿嘿!现刻又诓我去钻刺笆笼!”所谓钻刺笆笼,就是干苦差事也。稀里糊涂一钻进去,就被笼起了,卡起了,进不能,退不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个比喻,强调的是荆棘丛生、困难重重的险恶环境给个体造成的无能、无助的绝望感受。虽然如今喜欢“正能量”的人士不喜欢,但它客观存在,不容忽视。人生固然需要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可是,那不是人人可为的,更不能雄赳赳、气昂昂地高调出发,没几步就阴沟里翻了船。可持续地走得更高更远,那才符合奥林匹克的竞技精神。
但我们汉语的语境里,尤其是近百年来的语境里,乐观主义总是压倒悲观主义者。动不动就“撸起袖子加油干”,而不问该干不该干、能干不能干、干了有多少效益。动不动就“杀出一条血路”来,结果常常是血路没杀出来,自己先倒下了。动不动就高喊“大国崛起”,结果崛起的是什么?屁股啊。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虚骄浮夸之气,如同用于竞技比赛的兴奋剂,只可胜于一时,一当潮水退去,原来还在裸泳呢。
乐观主义易于号召鼓动民众,走社会主义康庄大道,而悲观主义源自清醒的独立个体,与“生也有涯,知也无涯”的生命体验有关,与自身价值的觉知和追求有关。如果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总是处在群体亢奋的乐观之中,那他有两个好去处,一是去当领导,一是去精神病院。
是的,我们达不到庄子“生亦何欢,死亦何悲”那样的认知境界,享受不到他那份“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以及“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只能花眉日眼地“曳尾涂中”,苟全性命于漫漫沼泽。
但我觉得“笆笼”一词,在我童年乡村生活的记忆里,并不作如此讲。所谓“笆笼”,实则是“笆篓”,竹编的圆柱体笼子,有颈,颈部略作收束,内设倒刺,防止放进去的捕获物跑出来。钓鱼者把它放在水边,而下田捉鱼鳅黄鳝的庄稼汉则挂在腰间。可以说,只要进了笆篓,就休想全身而退。
不是有一句好玩的童谣“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么。
还有一种古老的捕鱼器,也是竹编的,开口比笆篓大,可收可放,比笆篓长,长达二三米,放置在低洼壕沟处,捕鱼人则唱着歌儿“为渊驱鱼”,把雄赳赳、气昂昂的鱼儿往里面赶,然后收拢口子,提到岸边取鱼。到如今,它已经被渔网取代了,甚至用药药,用电打,反正“鱼小不旋毛”,“吃蛇不嫌长短”,涸泽而渔也干,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作为一条鱼儿,你还得欢欢喜喜地唱着“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
——是的,我不是庄子,体会不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但完全有资格这样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苦”,因为我也是被驱赶的鱼群中的一只懒梭梭的梭边鱼。
有道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其实,一落红尘,所有的生命,大鹏也罢,蝼蚁也好,还不都像钻进了装有倒刺的“笆篓”,成了天地捕获物,人间饕餮美餐,只能进,莫回头,回头一坏了规矩,二即是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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