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在记忆里的甜
每年,腊月开始,老家的小镇便热闹起来。商家陆续将货品堆到了门外,占用了人行道,各种零食饮料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在通往菜市场的斜坡道边,有人摊开簸箕,一层面粉上面躺着洁白的麻糖,旁边的背篼里整齐地码放着花花。顿时,无比亲切,那些小时候甜蜜的冬天,便涌现眼前。
入冬,母亲开始熬糖。她熬的糖看起来白净,吃起来绵软,敲起来干脆。那时候,麻糖,花花,就是我们三姊妹一个冬天的零食。儿时,有零食,便温暖。
准备熬糖了,母亲提前一周就要发麦芽。选出色黄粒大且饱满的麦子倒入盆子,清水浸泡,等不断胀大,便滤出,入筲箕,盖上干净的白纱布,放在温暖的地方,每天早晨舀一瓢水从纱布上均匀淋下。在时间和温度的催化下,不几天,筲箕底部冒出浅浅的密密麻麻的白根须,麦子也长出乳白色的牙角,母亲来看麦芽长势的次数多了起来,就怕麦芽太长,发青。等麦芽长到合适的长度,倒出来,先切成一片片的,剁碎,越细越好,接着兑水放入石磨碾压成汁。
还将泡好的粮食(大米或者玉米)也磨成汁,与磨好的麦芽汁混合,入铁锅,大火烧开,过滤掉渣子。那时候,没有粉碎机,一切工序只能在石磨上完成,我能给母亲搭把手。推完磨,我的右手掌,多出好几个水泡。
过滤后的糖水要熬到浓稠,起初到最后,大火、中火、小火的变换,全靠添加木柴来控制,这精微而讲究的事情,我们是做不来的,母亲只能一直守候在灶前,不断添加柴火,直到深夜。那时候,我们在等待成糖的过程中,往往已经睡熟,梦里模糊听到母亲喊我们起床吃“蒲花糖”(成糖后的糖水,也叫糖稀),它有食疗功效,能润肺止咳。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母亲面前,她用小碗盛了给我们喝,还舀一大盅另外存放,留待蘸馒头吃。
吃过蒲花糖,我便守候在灶前,等待母亲拿着“糖片子”(搅拌糖的木质工具)下锅“炒糖”。这时,我拿一支筷子只擀粘在锅边的一层薄糖吃,又香又甜,又有嚼劲,别提多有滋味。
正吃得欢,母亲说可以做花花了。花花是提前用状如小米的天须米放铁锅,温火炒出,那时候,总会爆裂出一阵干燥浓郁的芬芳。现在就要将这芬芳与糖的甜蜜粘合在一起,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将天须米花舀一钵放入铁锅,母亲又撒几粒大米花,随即,用糖片子蘸了糖放进来,我负责把它们揉成一团交给母亲,她用菜刀左右交换,将这些团,熟练地做成了“长方体”,规则地码放在一张簸箕里。每个花花上都有几粒米花嵌入,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关于做这种花花,还有段小插曲。
那次,母亲半夜还在一个人炒糖,忙不过来的她,从床上把我拎起来帮忙,我胡乱抽出一双筷子,迷迷糊糊地走到灶台旁边,闭着还没睡醒的眼睛,在铁锅里搅了起来,第一个,第二个…花花不知道做好了几个,突然一筷子下去,听到一声脆响,锅底就穿了两个洞,母亲停下炒糖,站在那儿唉声叹气,我闯了大祸,一下子清醒不少,躲在角落默不作声。要知道,卖掉这些麻糖,花花,也许才能换回一口锅。但是卖掉,我们的零食就没了,那时候我不心疼这锅,一直惦记这些糖和花花。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我才起床,母亲确实一大早去卖掉了那些糖,换回一口崭新的大锅。挨着年坎,母亲又熬了一锅糖。这次,在糖快起锅时倒入了很多对半开,没压碎的核桃,能见到一颗颗的核桃肉,吃起来还香口。
此后多年,母亲都要熬糖,做花花。有时放上核桃,有时放入花生,有时撒下芝麻,因为她熬的糖,料足,味道好,在年关的市场上特别抢手,往往提早售卖一空。母亲常是用这些钱换回我的一件棉袄,弟弟妹妹的一双鞋,或者家里的那些油盐酱醋…
直到我参加工作,母亲熬的糖,做的花花,再不去售卖。要回去上班了,临行前,母亲为我装好几大包吃食,一定少不了糖和花花。
制作麻糖,工序繁复,随着母亲一天天老去,关于母亲专属的麻糖味道,终究只能留在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