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特亚斯坦谈写作专题精选内心独白

提升阅读和理解效果补充方法:缩句、完型、互文

2017-09-03  本文已影响788人  图特亚斯坦

之前写过几篇介绍阅读方法的文章,只提供了几个方向性的建议,针对的文本类型也比较宽泛。毕竟大多数读者日常接触的都是故事类和工具类读本,加之如今这类文本写得越来越“鸡汤”,捧哏逗趣走心共鸣,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不可回避的是,想要真正增长智慧,还是要走出“傻瓜式”阅读的雷区,间中挑选一些偏晦涩难解多绕几个弯的作品,进行自我的挑战,才能在精神层面上一日有一日的长进。

现在,越来越多人把“阅读”和“思考”联系在一起,鼓励阅读时候多动动脑。这方面我也十分倡议。不过“思考”这个词很泛,人不是天生就会思考,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类是在从事劳动的过程中才学会了思考的。看书不算是一种“劳动”,所以就需要有更强的自觉性与科学的方法,才能敦促自己于阅读中开动脑筋。

需要注意的是,思考并不意味着“顿悟”。中国人总是对“顿悟”、“开悟”这一类的状态情有独钟,总觉得“悟”则意味着“思”,而“思”则必然有“悟”。这本身是一种功利思想在作祟。所以,许多人总是喜欢通过看书搜索“人生哲理”,以为便是“思考”了。有事没事抓本南怀瑾,抑或叔本华,蜷着身体,琢磨半天,俨然就成了“思想者”。

其实这类“思考”是没有价值的,其真相就是,作家先设定一个大前提,而后给你讲一个小前提,于是让你和他一起“顺理成章”地得出一个结论。有时你可能得不出那个结论,那么作者也可以独力用一个金句妙语震撼你,使你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你在这个“亦真亦假”的过程中完全处于被动,却容易感到心满意足。

所以阅读首先该做的就是拒绝被洗脑,用主动的方式接收信息!此篇文章就是通过推荐几种阅读字、词、句的小技巧,帮助大家培养多思的阅读意识。当然,这些所谓小技巧,听起来都颇为高大上,每个似乎又都大有来头。只要在阅读实践中用心研习,必能使你欲罢不能,阅读效果一日千里。

学术性、理论性、思辨性、逻辑性较强的文本,其最大的特点就是严谨。严谨是一把双刃剑,写作者为了达到这种密不透风的效果,总是不得不把句子写得极长,以防有不严密处为同行留下话柄。对于读者而言,我们却可以利用这种严谨,来获取丰富的“词外之意”。

这其中,阅读(或解读)概念,就是我们将面临的第一个契机。

我随手选了批评家赵园女士写的一篇论老舍的文章,标题为《北京:城与人》,用其中的一小段话逐一演习这几个小技巧。原文如下:

幽默作为创作过程中的作者心态,通常正是一种非激情状态,其功能即应有对于激情、冲动的化解。老舍曾被戏称为“幽默大师”,因此而被捧也因此而被批评。鉴于新文学的严肃、沉重的性质,不妨认为老舍式的幽默出于异秉,尽管这幽默也不免有《笑林广记》的气味。(摘自赵园《北京:城与人》,1991)

① 缩句

面对一个定义,读者会自然而然地更关注那些修饰词,比如说:“图特是个三餐都吃不饱的人,因为他胃口太大。”此时我们习惯将大部分视线落在“三餐都吃不饱的”,以及这个修饰语和稍后那小半句的逻辑关系上。至于“图特是个”和“人”,往往就被忽略。

具体到上面那段引文中,作者第一句就给“幽默”下了个定义,这其中隐含着一个十分有趣的观点。不过这观点并不体现在修饰语上,而是句子的主干里。通过精简句子成分的方法,我们发现,作者其实是在说——“幽默”是一种“心态”。

按照通常我们所理解的,幽默应该是一种“风格”。阅读的时候,将我们脑子里原本存储的认识套进阅读材料中进行对比检验,发现作者的叙述与我们过去“经验”的差异,这就是阅读思考的起点。

此时我们产生了“质疑”,不过又无法直接打电话问她“这句话怎么不按套路来啊我很纠结啊”,于是我们可以做一点猜想。比方说,把我们的认知强行放进作者的话里,就变成了:

幽默是一种风格,而风格是一种(作者)心态。

通过这种“无理”的嫁接,我们是不是又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角度?原来,风格亦可以被视为一种“作者心态”,而不仅仅是某种我们“写出来”的标签化的东西。

当然,后半句里,作者还说幽默是一种“状态”,同样可以引发我们思考。质言之,通过这样的缩句,读者可以更加清晰地了解作者到底在讲什么,而不是掉进各种复杂的修饰成分的迷魂阵当中无法自拔。而且,上文所引的句子还比较简短,面对一些大师专著中经常出现的“长难句”,缩句大法更能大显神威。

② 完型

完型的方法以前我在自己某篇文章里说过,当时我称它为“做辅助线”。完型就是通过增补句子成分来协助理解和拓展的办法。

还是上面这段引文,接下来的文字里,作者说提到幽默的功能,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化解”二字。将“化解”理解为什么比较好呢,比如说“方式”。于是我们试着把那个句子补充一下。变成:

......即应有对于激情、冲动的化解(方式)。

将幽默理解为“化解方式”,也是一种思路,由此足以引发读者的联想。尤其是这“激情”和“冲动”具体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化解”。而一句话之间,幽默从“心态”变成了“方式”,如何将此二者统一起来,它的对手既然是“激情”&“冲动”,那么这个对立面如何规定幽默本身?等等。这些问题在后文中都有所提示,而这已涉及到“期待视野”的范畴了。

完型之外还有一种“反完型”,意思就是将文本中有的内容减去,看看效果如何。比如引文中的:

老舍曾被称为“幽默大师”,...

这里为什么要说“戏称”呢?把“戏”字去掉读一读,这就是“反完型”。

完型的方法比较简单,也很常用,不难理解,以前文章里也讲过,所以不再赘述。

③ 互文

与上述两种技巧相比,互文更是“阅读心经”中的大招。首先我们简单复习一下“互文”这个概念。所谓互文,就是前后两个半句之中的某些词可以对位互换,从而使意象与意象两两交叉,意韵随之成倍丰富。

这种修辞通常出现在古诗里,中学语文课本里收入了部分典型的例子,回故一下下面两个诗句: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选自北朝民歌《木兰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选自王昌龄《出塞》)

很明显,“东阁”与“西阁”可以调换,“秦”与“汉”,“明月”和“关”也可以调换,互文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手法。

互文最有趣的地方还在于它分“中式”和“西式”,上面介绍的是“中式”互文。“西式”互文,英文称为intertextuality,由保加利亚文学家克里斯蒂娃提出,又由法国著名文学家罗兰·巴特阐发,从而成为结构和后结构主义文学理论的关键词之一。

假设我们将上面第二个诗句中可以进行互文操作的“秦”和“汉”视为“互文体”(此处的“体”是物体、存在体之意)的话,那么互文体1——“秦”和互文体2——“汉”同时出现在一个文句之中,此为“中式”互文。西式互文的主要差异,可以简单理解为,只出现互文体1,而不出现互文体2,2由某种“文学传统”或文本暗示来提供。

西方的“互文”概念与他们的各种文论概念一样,都属于“泛概念”。比如说,他们有时会讲,一切文本都是“隐喻”,也可以说文本中的一切字词都使用了“含混”,当然也可以说,一切文本都具有“互文性”。所以,西方的互文概念不单指字词间的观照,也指作品与作品的相互注释。

利用这一概念,我们来进行引文的阅读。首先我们注意到其中有这样一句话:

鉴于新文学的严肃、沉重的性质,不妨认为老舍式的幽默出于异秉,...

加粗体的“异秉”二字使我们联想到没有在文本中出现的另一个词——异禀。异禀这个词的意思是“非凡的禀赋”,是一个常用的汉语词。而“异秉”,我通过“汉典网”查了一下,并没有这个词,与之相关的只有汪曾祺的一篇小说。此时,未在文本中出现的那另一个词就对文中所用的“异秉”构成了“置换的威胁”。到底是不是作者写错了呢?能不能把它换成“异禀”呢?

就这段话的总体语境而言,“异秉”这个词其实用得极为恰切!首先,它确实让人思想开了一点小差,联想到另一个似乎更加“正确”的词,此处讲老舍的幽默是一种“异禀”,并无不可。但是,就整个句子来说——“鉴于新文学的严肃、沉重的性质”,这里讲的“新文学”显然是特指左翼文学出现之后到“文革”结束前那部分处于政治意识形态高压下出现的文学,老舍的幽默,对当时这种主流显然起到化解的作用。

这种“化解”实际上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秉”是秉持之意,作者用了“异秉”,意在将老舍的语言风格上升到精神层面上,指明它是一种“异端”的秉持,既是对其语言成就的评价,也是对其写作行为的意义和思想深刻性的评价。因此,就词的层面而言,这两个词一虚一实,形成概念上的“互文”关系。

另外,这个语段中还出现了我所提到的“中式”互文,注意下面两个句子:

1 ....其功能即应有对于激情、冲动的化解。

2. 鉴于新文学的严肃、沉重的性质,...

这两句话中,“激情&冲动”和“严肃&沉重”,指的同一个时代的同一种文学(即老舍写作的那个时代背景),只是以不同的角度诠释,两者互换,也未为不可。而单从这两组词给人的直观感受上的鲜明差距,也可以多少体会到那个时代整体环境之荒诞,也更能体会老舍幽默之价值。

以上简单介绍了三种阅读和理解文本的方法(理念),三种方法都比较简单,可操作性强。一开始练习可能会不大习惯,久了就成了自然而然的思维反应。当然,方法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通过这样的“技巧”,引导大家进入实质性的思考过程。

值得一提的是,文章开头的引文是中国作者用中文写的文章,句子错落有致,理解起来不算困难。较难搞明白的更多的是一些翻译作品,尤其理论著作,尤其法国和德国的理论著作。下面我摘录两句最近看的一本书里遇到的“长难句”,供大家深入体会一下。您也可以用我上面讲的那几个办法小试牛刀,这些句子不管有没有上下文支持,都存在较大的阅读障碍,所以如果失败了,也不必气馁哦~

他力图把一部文学作品以伽达默尔的方式置于它的历史“视野”之中,即置于它由之产生的种种文化意义的语境之中,并探索作品本身的历史视野与它的种种历史读者的种种不断变化的“视野”之间的种种转换关系。这个工作的目标是创立一种新的文学史——一种不再集中于作家、影响和文学潮流,而集中于为其所受到的历史“接受”的各个不同阶段所规定的和所解释的文学的文学史。——[英国]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伍晓明译

这一研究追溯到了17世纪以来法国作家的命运:从17世纪的“古典”风格之标志着作者与读者之间有一个被确定了下来的契约或一个由种种假定构成的共享框架,直到那个不可避免地要向它所蔑视的资产阶级说话的19世纪文学的内向生长的自我意识。这一研究结束于当代“承担”作家的两难困境:他既无法让自己的书面向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发言,也无法让它面向某种有关“普遍的人”的神话发言。——出处同上。

顺便说一句,阅读外国理论作品,千万不能放过这类又长又拗口的句子,尽管凭上下文可以掌握其大意,但这些字词句中所包藏的内容,才是真正的学问和精要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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