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与真理
第四章 神与真理
是﹁乐萨﹂的季节,也就是西藏的新年,我们这些小沙弥及屈巴们已经忙了一阵子塑造油脂神像。去年我们没有参加活动,以致引起其他寺庙的不满,他们认为我们察克波里寺的僧侣们对这种小孩的玩意儿没时间、也没兴趣参加︵话是不错︶,但是今年,至尊亲自下令,我们只好塑造些油脂神像去参加比赛。和其他有些寺庙比起来,我们所做的神像颇为朴实无华,在一个二十尺高,及三十尺长的木架上,我们依照佛经而塑造一些不同的彩色油脂神像。我们造的像是三面立体式的,希望在闪烁的油灯照射之下,看起来栩栩如生。
至尊及所有高级喇嘛每年都来参观展览,并给予优胜制造人赞美与鼓励。﹁乐萨﹂季节过后,这些油脂溶化后做为一年点油灯之用。我一面做||我有点塑造的本领||一面想着这几个月来所学习的东西,一些有关宗教的问题我仍然不太懂,所以我打算一见到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就问他。现在我正忙着油脂塑像的工作,我弯下腰刮下一桶肤色油脂,然后小心的爬上架子,去做佛像的耳朵部分。在我右方下面,两个小沙弥正在打油脂球战,他们弯腰拿了一手油脂,大致揉成圆形,然后向﹁敌人﹂投射攻击。他们玩得正起劲,不幸的一位警察僧从石柱那边走过来,看看到底为什么吵闹?不由分说,他用两手抓住两个人,把他们丢到油脂大缸里面!
我转回头,继续做我的事。混了黑色染料的油脂非常适合做眉毛,现在神像看起来活生生的了,我想:﹁这毕竟是个虚幻世界啊!﹂爬下来,走到对面,这样我可以看清楚一点塑得怎么样。我的艺术老师对我笑着。我也许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因为我喜欢雕塑及绘画,并且努力向他学的原故。他很高兴的说:﹁我们的成绩不错!罗桑,这个神像看起来好像活的一样!﹂他走开了,去看其他部分的塑像,以便修改。我却想:﹁神像好像活的,有神吗?如果没有神,那为什么老师教我们说有呢?我一定要去问问我的导师。﹂
我一面想着,一面把在手上的油脂刮掉。那边角落里,被丢到油脂缸里的两个小沙弥正用细沙揉擦他们的身体,以便把油脂擦掉,那模样真蠢!我哑然失笑了,转身走开,一个胖沙弥走在我旁边,对我说:﹁连神看到这种样子都要笑呢!﹂﹁神||神||神!﹂我一边走,这个字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神,真有神吗?我走到大殿,坐好,等着我熟悉的诵经仪式开始。﹁谛听我们灵魂之声,所有飘零的灵魂,此世虚幻,此生一梦,生者必死。﹂僧侣的声音单调的进行着,背诵着那些熟透的句子,这些句子今天却引起了我的好奇:﹁这第三炷香为召唤飘零的灵魂得到指引而燃。﹂我想:﹁不是由神来帮忙,而是由他的同类人来帮忙,为什么不是神来帮忙呢?为什么我们向超我祈祷,而不是向神呢?﹂其余的仪式提不起我的注意力,对我也没意义了。忽然有人用肘撞我的肋骨,我才从思想中跳起来:﹁罗桑!罗桑!你怎么了?你死了啊?站起来,诵经已经结束了!﹂我才跌跌撞撞的站起来,随着众人走出大殿。
﹁老师!﹂几小时后我对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说:﹁老师,有神吗?还是有很多神呢?﹂他低头看看我说:﹁我们到屋顶上去谈,罗桑!这里人太多,不方便谈话。﹂
他转身引路,穿过回廊及喇嘛宿舍,爬上木刻梯,到屋顶上去。有一阵,我们站着看我们喜爱的景色:高耸的山脉、清澈的乐河、芦苇围绕的卡林河。在我们下方是那布林卡,就是宝石公园,那儿是一片青绿。我的导师摇摇手说:﹁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造成的吗?罗桑,当然有神存在的!﹂我们走到屋顶最高的地方,然后坐下。
﹁你被搞糊涂了,罗桑!﹂我的导师说;﹁有神存在,而且有很多神。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是没法子了解神的形状和特性的。我们居住在所谓的三度空间世界里,而神却在一个远离凡人脑筋可以想像的世界里,所以凡人就去理性化﹃神﹄,认为祂是像人一样,或者你愿意用﹃超人﹄这个名词。人自以为聪明,相信他是依上帝的形状而造成的!人还相信别的世界没有生命体存在。如果人是依上帝的形状造成的,而另外世界的人却是另一种形状||这样只有人是依上帝形状造成的这个观念就没法子站得住了。﹂喇嘛大师严厉的审视我,看看我是不是懂得他所说的话。我当然懂罗!这些看起来明明白白的嘛!
﹁每个世界,每个世界里的国家都有他们的神,或者说是保护天使。我们称管理这个世界的神为﹃玛努﹄。祂是一个非常进化的精神体,他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摒弃了杂质废物,而到达一个相当清纯的境界。有一群高灵,当有需要的时候,会到地球上来,为一般凡人立下好榜样,使凡人能因此将自己拔出尘世欲望的泥沼。﹂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个道理,知道释迦牟尼佛、摩西、耶稣及其他很多人都是因此而来的,我也知道佛经中载的弥勒菩萨,在释迦牟尼佛去世五十六亿五千六百万年之后,会来到这个世界。所有这些以及其他更多的说法是我们标准的宗教教义,我们相信任何一个好人都有相同的机会,而不理会他是什么教派的。我们绝不相信只有少数一批教徒能﹁上天堂﹂,而其他的人被血腥的恶魔戏弄下地狱。我的导师又继续说道:
﹁世界由﹃玛努﹄来管理,他是一个非常进化的精神体,他掌制世界的命运。国家则由小玛努来控制。历经万劫之后,世界玛努更进化了,第二名的后补玛努,现在已经饱受训练,可以进升接管世界了。﹂
﹁啊!﹂我有点得意的叫道:﹁那么不是所有的玛努都是好的罗!管理俄国的玛努允许俄国人侵占我们的好处,管理中国的玛努让中国人侵略我们的边境,杀害我们的同胞。﹂
喇嘛大师在我对面笑着说:﹁罗桑!你忘了这个世界是地狱,我们是来学习教训的,我们来此受苦使精神得以超升。在困难及痛苦之中我们才会学到东西;在仁慈体恤的环境里却不会。在战争中,人能在战场上表现勇气||就像铁矿沙在火中冶链一样||因战火之故才能锻链成钢。罗桑!我们的肉身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它只是个暂时的傀儡而已。我们要考虑的是我们的灵魂、精神,或者是超我,随便你叫它什么。在此世,我们盲认肉身才重要,怕肉身会受苦,使我们所见不清,并且歪曲了我们的判断力。我们的行为必须以对自己的超我有利,又同时能帮助他人为准则。那些盲目跟从过分独裁父母管教的人,不仅给父母也给自己增加了负担。同样的,盲目跟从墨守成规教条的人,他们的精神进化也会受到阻碍。﹂
﹁敬爱的喇嘛!﹂我说:﹁我可不可以再提出两点我的意见?﹂
﹁可以。﹂我的导师回答。
﹁你说我们在逆境中能学得更快,我却宁可选择仁慈温和的环境,我可以在这种环境中学到东西。﹂
他深思的看了我一眼,问道:﹁真的吗?如果你不怕老师处罚,你会好好学佛经吗?如果你不怕偷懒受到处罚,你会去做厨房的工作吗?﹂
我低下头,老师说得不错,我在厨房帮忙工作是因为指派我必须做,我努力读佛经是怕考试不及格。
﹁你另外一个问题是什么?﹂喇嘛大师问我。
﹁老师!为什么墨守教条会伤害到一个人精神的进化呢?﹂
﹁我举两个例子给你听。﹂我的导师回答:﹁中国人相信今生的错误及罪过可以由来生补还,所以导至他们心理上的懒惰心态,他们的信仰变成像鸦片一样,让他们在精神惰性上麻醉了。他们为来生而活。所以他们对生命的艺术及秘术都废弃不用了,因此他们变成第三流的势力,而盗贼好战者趁机在那儿建立了恐怖及抢劫的王朝。﹂︵译注一︶
我也注意到了在拉萨的中国人似乎有点过度残忍而且相信宿命论。死对他们来说好像只是到另外一个房间那么简单。我并不怕死,但是我希望能在一世中就把任务完成,而不要拖延,使我得一次又一次来这个世界。出生、做个无助的婴儿,然后上学::这种过程对我来说太麻烦了!我希望此世是我最后在地球上的一世。中国人曾有过许多美好的发明、精致的艺术品,是一个很高超的文化,但是现在,由于太固执于偏差的观念,中国人渐渐衰微了,就快成为共产主义的俘虏了。在中国,年高德劭及有学问的人,一度受到相当的尊敬,但是现在,当受尊敬的圣人不再受到尊敬,现在只注重暴力、个人的获得以及自私了︵此处所指的是民国初年,正值中国动乱之际︶。
﹁罗桑!﹂我导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潮:﹁我们所见的宗教教导我们﹃无为﹄,教导我们不可用任何方法影响他人,以至增加业障,这种债将生生相随。﹂他看着窗外的拉萨巿,看着我们平静的山谷,然后转向我继续说:﹁西方的宗教是颇好战的,那里的人对他们相信的并不感到满意,但是他们情愿杀死别人,使人们也相信他们的那一套。﹂
﹁我不懂怎么杀人能算是宣扬宗教?﹂我问。
﹁不算,罗桑,﹂喇嘛大师回答:﹁但是在西班牙宗教法庭时代,基督教的一个支派迫害另一支教友,希望他们转变信仰而能得救。有些人被钉在架子上,或是被绑在柱子上烧死,希望他们因此能改变他们的信仰!甚至到现在,这些人还派牧师出外传教,用尽各种办法劝人改信基督教。他们这种行为看起来好像表示他们对自己的信仰太没有信心,所以才要强迫他人认可、同意他们的宗教||假如排成队伍的话,人数多才感到安全一点!﹂
﹁老师!﹂我说:﹁你认为人应该信教吗?﹂
﹁当然啊!如果他们想信就信!﹂明雅唐达普喇嘛回答:﹁如果人还没有进步到接受﹃超我﹄及﹃玛努﹄的程度,那么接受宗教的正规体系是好的。信教能受到心理及精神上的训练,使一些人觉得他们是属于一个大家庭,有慈爱的父亲照顾他们,也有怜爱的母亲随时代表他们向父亲居中调停。对!在某种进化的程度上,这样的宗教是有益的。但是一旦人们了解他们应向他们自己的超我祈祷,他们就进化了。有时有人问我们为什么在寺庙里要供奉佛像?或者问我们何必要有寺庙的存在?我们回答说这些佛像是在提醒我们也可以进升上达,假以时日也可以成为高灵。至于说为什么要寺庙?这是为了提供场所给那些有志与超我接触的人,给予他们心理上的力量来达成这件事。由祈祷,即使是没经过正确指导的祈祷,可以使人振动加高,所以在寺庙里、犹太教会堂或者是基督教堂里,静坐默想是有益的。﹂
我默想着我刚刚听到的这些话。我们下方,卡林河在朝圣大道桥下流速加快,发出淙淙声响。靠南边,我看见一群人正在乐河边等着渡船人摆渡。做生意的人一早就进城了,给我的导师带来了报纸和杂志,印度的报纸及世界其他国家的报纸。明雅唐达普喇嘛时常外出旅行,而且对西藏以外发生的事情很注意。报纸、杂志,我想到有件事是和刚才这些讨论的事情有关的,报纸?忽然我跳了起来!不是报纸,是一本杂志!我在上面看到了某件事,是什么呢?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正翻着书页,上面那些外国字我一个字也不懂,但是我喜欢找图片看。在某一页我停下来看,那是一张图片,有一个有翅膀的人在云中飞翔,在一处血腥的战场上空飞翔。我拿这个图片给我的导师看,他那时曾翻译了图片下的文字给我听。
﹁敬爱的喇嘛!﹂我兴奋的叫着:﹁今天较早你曾经告诉过我那个像||你说叫曼斯天使||很多人都说在战场上看到的。他是不是神呢?﹂
﹁不是!罗桑!﹂我的导师回答:﹁很多很多人,在绝望的时候,希望能看到圣人出现,或者用他们的话来说,是天使的出现。他们在战场上这种渴望与强烈的情感使他们的思想、欲望及祈求都加强了,因此他们的念力依他们所求而制造出一种思想幻象。当这种幻象粗略形成的时候,制造这个幻象的人更加强他们的祈祷及思想,而这个幻象因念力的增强变为更有实体感,并且会持续不消失一段相当的时间。这里我们在大殿上也常做这种制造思想幻象的事。罗桑!来吧!时候不早了,乐萨的活动还得进行呢!﹂
我们走下回廊,走到乱哄哄的人群里,这种忙碌的景象在有庆典的时候,喇嘛寺院里每日可见。艺术老师正在找我,他需要一个轻巧的小男孩爬到木架上,修改一下神像头部。我以轻巧的脚步跟着他走过好滑的路,到油脂房去,我套上一件旧袍子,上面已沾满了各色的油料,亦在腰上束了一根绳索,以方便我吊油料。爬上木架,我一看,老师推测的不错,头部有一部分脱离木条了。我向下面叫着我需要的东西,放下绳索,吊上来一桶油脂。我工作了几小时,把细木条放到神像背后支架上,再用油脂塑一次,把头部弄正。终于,在艺术老师从地面诸多挑剔之后,他表示满意了。我身子都僵了,慢慢爬下木架,到地面上来,谢谢老天!我换了袍子,然后快步走开。
第二天,我同其他很多沙弥一起到拉萨平原,在布达拉宫底及萧村附近去。理论上我们是去看游行、游艺和比赛,实际上我们是在那些虔诚的香客面前显威风。他们在乐萨的季节里到拉萨来,挤满了整个山道。他们由各个佛教世界而来,到这个佛教的麦加来朝圣。老年人蹒跚的走着,年轻的带着小娃娃。他们来此是因为他们相信在布达拉宫完成绕一圈的神圣拜山活动之后,能藉此补偿过去的罪恶,并且保证来世在地球上生得好命。朝圣大道上到处是算命的人,还有哭祈救济的老乞丐,更有肩担货品的生意人,在人群中钻来饡去找买主。我很快的对这个乱哄哄的场面觉得无聊了,更厌倦了这些呆头呆脑的人群及他们不停的问一些没意义的问题。我偷偷的溜掉,慢慢闲荡回山上的喇嘛寺院去。
我爬上屋顶,坐在我最喜欢的老地方,一切是这么安静。太阳暖暖的照着。在我下方,目力之外,嘈杂的人声隐隐可闻,这种模糊的声调,加上下午的气温,叫我直想睡觉。忽然在远处,我看到一个影子般的人像形成了,我困倦的摇摇头,眨了一下眼睛,但是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人影还在那里,而且比先前更清楚,并且越来越实在了。我忽然害怕的汗毛直立,大叫:﹁你不是鬼吧?你是谁?﹂这个人影笑了一下回答:﹁不是!孩子!我不是鬼!我从前也是察克波里寺的学生,也像你一样喜欢在这个屋顶上偷懒!然后我渴望能由世俗的尘欲之中解放出来,得到真正的自由,所以我把我自己关在隐居的石室里。﹂他向上方指指,我转身顺着他伸出手的方向看了一看。﹁现在,﹂他用心电感应的方法继续说:﹁是我获得凭意志就可以自由的以星光体出游的第十一个年头,我的肉身还安全的留在隐蔽的石室里。我想先到这里来看看,看看那些群众,再来到这个我记得的老地方。自由,我终于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自在。﹂在我注视之下,他像香烟被晚风吹散般的消失了。
隐居的石室!我们这些小沙弥常听到人讲!不知里面怎么样?我们常常想这个问题,也常想为什么人要把他们自己关在那些山边不安全的石室里?我决定还是去问问我的导师。后来我记起来一个中国和尚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老吴熙一生多采多姿,曾经有几年,他住在北京宫殿里,厌倦那里的生活之后,他来到西藏寻求教化。最后他来到察克波里寺,并蒙收留,几年之后他又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于是到隐居的石室里度过七年孤独的日子,不过现在他又回到察克波里寺来等死。我转身快步走到下面回廊,直走到一间小室前,我叫喊着老先生。
﹁请进!请进!﹂他用颤抖的高音回答着。我进到他的斗室,第一次会见这位中国的老和尚吴熙。他盘膝而坐,尽管年纪不小了,他的背还是挺得跟竹子一样直。他的颧骨颇高,肤色很黄,双眼漆黑,有点斜视;下巴上有几根山羊胡子,上唇上也有些稀疏的长胡子;他的手呈黄褐色,上面有些老人斑;血管突出,青青的好像树枝一样。当我向他走近的时候,他茫茫的向我的方向看着,与其说看,不如说是感觉我走近来得恰当。
﹁嗯!嗯!﹂他说:﹁从你走路的样子来判断,你是个年轻的男孩。你要什么?孩子?﹂﹁老人家!﹂我回答:﹁你曾在隐居的石室里住过很长的时间,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住在里面的情形?﹂
他喃喃自语了一番,胡子尾端在嘴里嚼了半响说:﹁坐下!孩子!好久我不曾谈及过去了,虽然我常常想到过去。﹂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说:﹁我四处旅行,到过印度,在那里我看到那些隐士禁闭在山洞里,有些隐士似乎获得了启示。﹂他一面摇头一面说:﹁一般人却都很懒,在树下打发时间,啊!那景象颇为令人悲哀!﹂
﹁老人家!﹂我急急插嘴问道:﹁我更希望能听听西藏隐居的石室是怎么一回事!﹂﹁啊!什么?喔!西藏的隐居石室!我从印度回到我的家乡北京之后,觉得那儿的生活好无聊,因为没什么给我学的!我再度拾起行囊和我的木钵,走了好多个月,来到西藏的边界。﹂我不耐烦的重重叹了一口气!老人继续说:﹁有一段时间,我在一个又一个喇嘛庙逗留,不停的找寻启示教化,最后我来到察克波里寺,院长收留了我,因为我在中国也是个合格的医生,我的专长是针灸。有几年我过得很满意,后来我非常想进隐居的石室去!﹂
到这里我已经快要不耐烦的跳起来了!如果老人再拖延的话,我就要迟到了||我会赶不及晚课的!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第一声锣响!我不情愿的站起来说:﹁老人家!我要走了!﹂老人轻笑着说:﹁不必急!孩子!﹂他回答:﹁你可以留在这里,你不是正在聆听兄长的教训吗?留下来,你今晚不必做晚课!﹂我再坐下来,我知道他说的没错!虽然他只是个屈巴而不是喇嘛,但是他的年龄,旅行及经验足使他当兄长有余。
﹁茶,孩子!来点茶!﹂他大声说:﹁我们来点茶,因为我们的肉身薄弱,而年岁重压着我呢!茶,倒给年轻的,也倒给老的!﹂在他召唤之下,一位仆从僧拿给我们茶及大麦。我们混合做成了糌粑,安定下来之后,他开始讲话,我听着。
﹁院长大人准许我离开察克波里寺并且进入隐居的石室。我和一个仆从僧一起离开这里,进入山区。五天之后,我们来到一处地方,由这里的屋顶上面可以看得见那个所在。﹂我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地方,在喜马拉雅山高山上,一个清静的地方。老人继续说:﹁那个地方是空的,以前住在里面的人不久前去世了。仆从和我把地方打扫干净,然后我站起来,向拉萨山谷看了最后一眼,我看到布达拉宫和察克波里寺,然后我转身走进内室。仆从将门封闭好,我就是一个人了!﹂
﹁可是,里面是怎么样的呢?﹂我问。
老吴熙擦擦头,慢慢回答:﹁那是一间石室,墙很厚,人进到内室之后,把门封闭就没有门了,在墙上有一凹处,由此隐者可以得到食物,整个屋子是密不透光的。内室外连接着一个黑黑的走道,仆从就住在这里。我被封在里面之后,感到黑暗厚重的无形压力,一点光也没有,一点声音也听不见,我坐下来,开始打坐。开始的时候,我受到幻觉之苦,我想像我看到了一束束、一片片的光。然后我觉得黑暗压迫得我快要窒息了,我好像被活埋在软而干的泥土里一样。时间不再存在了。不久我听到,其实是幻觉,铃声、锣声和人在唱歌的声音。我开始敲打着关我的石墙,疯狂的想找条出路。我日夜不分,在这里,一切黑暗及寂静无声就像在坟墓里一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镇静下来,我的恐慌退去了。﹂
我坐在那边,想像那种情形,老吴熙||那时还是年轻的吴熙||在黑暗无形的压力之下,与充塞整个空间的寂静之中。
﹁每两天,﹂老人说:﹁仆从会来,并且放一小块糌粑在墙凹处外,他一声不发,我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过。第一次我在黑暗中盲目寻找我的食物,不小心把它碰掉了,再也摸不到了,我大喊大叫,但是一点声音也传不到石室之外,我只好再多等两天。﹂
﹁老人家!﹂我问:﹁如果隐者病了,或是死了,怎么办?﹂
﹁孩子啊!﹂老吴熙说:﹁如果一个隐者生重病的话,那他就死定了。仆从每两天放置食物,十四天之后,如果食物还没动的话,人们就来把墙打开,然后把隐者的尸体抬出来。﹂老吴熙曾做过七年的隐者。﹁照你的情形,如果决定住在石室里面的时间到了的话,怎么办?﹂﹁我先住了两年,后来再住七年。当时间快到我该出来的时候,屋顶上先辟一个小洞,让非常少的光线照进石室,每隔几天,把这个洞加大,让更多的光进去,直到最后我能接受白天的光线为止。如果把隐者忽然置于光下,他就立刻会瞎掉,因为他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扩大了这么久一段时间,无法立刻收缩的原故。我出来的时候,全身苍白,连我的头发也如山上白雪一样白。我按摩又运动,因为肌肉长久不用几乎没法子动了。慢慢的恢复体力之后,我才和仆从一起下山,回到察克波里寺。﹂
我细想他的话,想着那无尽岁月的黑暗,完全的死寂,他自行消遣时光,我觉得好奇:﹁你学到了什么呢?﹂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值不值得呢?﹂
﹁是的!孩子!当然值得!﹂老和尚说:﹁我学到了生命的本质是什么,我知道了脑子的作用何在,我由肉体中解脱出来,自由自在,我能将精神飞到老远,就像你用星光体出游一样。﹂﹁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你想像出来的呢?你怎么知道你没发疯呢?你怎么没法像我一样用星光体出游呢?﹂
吴熙笑得眼泪都流下了他满是皱纹的双颊。﹁问题||问题||问题!孩子!就像我从前爱问问题一样!﹂他接着回答道:
﹁开始的时候,我被恐慌征服了,我诅咒着我为什么要当和尚,诅咒着我为什么要进石室来。慢慢的我能用吐纳的工夫,静坐。最初我有幻觉及想像,后来有一天我的精神出窍,也不觉得黑暗了。我看到我坐在那里的肉身,我看到我那双没有视力但是睁得大大的眼睛,我看到我皮肤苍白,身子瘦弱。我向上升,穿过了石室的屋顶,在我下方是拉萨山谷。我看到一些改变,看到一些我认识的人。到了庙里,我和一位能够心电感应的喇嘛交谈,他证实了我的出窍。我到处闲逛,到了这个国家边远地区,甚至界外的地方。每两天我回石室,进入我的身体一次,吃东西,使肉体有营养,而得以生存下去。﹂
﹁但是你怎么不能以星光体出游呢?也省下这些麻烦的准备工作。﹂我又问道。
﹁我们有些人只是非常平常的凡人。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像你因为要实行任务而有特殊能力的。你能以星光体出游到好远的地方;其他的人,像我就是,必须历经孤独,困难以后,精神才能由肉体中脱出。你,孩子,是幸运的一个,是非常幸运的一个!﹂老人叹了一口气,说:﹁走吧!我要休息了,我讲了好久话!以后再来看我!虽然你老爱问问题,不过我很欢迎你来!﹂他转过身去,我说了几声谢谢的话,起身鞠躬,然后安静的离开了他的房间。我因为太专注于思想,以致撞到对面的墙,差点把我的精神也敲出体外!我一面揉着碰痛的头,一面安静的走过回廊,回到我自己的斗室。
半夜的诵经功课快结束了,僧侣们开始有点烦躁,准备快点离开,回去睡几个钟头再来参加早课。在读经台上的老读经人已经小心的在佛经页数中放好标签,准备下台来。眼光锐利的督察,专门对付骚乱及不注意听的小孩,这时也松懈下来。仪式快完了。小沙弥摇着香炉走完最后一圈,一大群人已准备走了,他们传出几乎压抑不住的声响。忽然一阵刺耳的尖叫传出来,一个疯狂的人影出现在一排排坐着的僧人头顶的视线内,他正要去抓一个拿着两炷香的年轻屈巴。我们全都吓得跳起来,在我们的面前的疯狂人影,扭曲着,口吐白沫,喉咙里发出凄厉痛苦的尖叫声。有一段时间,整个世界像是静止不动了,警察僧惊讶的似乎被冻结了一般,正在主持仪式的祭师呆站着,手还伸在半空中。然后,督察们行动开始,他们向这个疯子集中,然后制服了他,把他的袍子罩在他头上去制止这个疯子嘴中吐出的恶毒咒骂。很快就奏效的,他被抬离了大殿。功课也结束了,我们站起来,急急忙忙走出去,离开大殿范围之后,我们讨论刚才看到的事。
﹁那是健次竹内,﹂在我旁边的年轻屈巴告诉我:﹁他是个日本和尚,他曾经到很多地方去过呢!﹂
另一个补充道:﹁他们说他环游过世界呢!﹂
第三个说:﹁他到处追寻真理,希望垂手而得,而不努力自求。﹂
我走开去,心里有点迷惑,为什么寻求真理会使人发疯呢?房间里有点冷,我裹紧了僧袍,躺下去睡觉,身子有点发抖。没有过多久时间的样子,第二次诵经功课的锣声就响了,我向窗外望去,第一线阳光正由山那边照射过来,阳光就像巨型的手指,向天边探测着什么,又伸向星辰。我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下回廊,希望自己不要做最后一个进大殿的人而遭到督察的臭骂。
﹁罗桑!你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说。我在午课做完之后看到他,他叫我坐下,说道:﹁你在大殿上看到健次竹内了,那个日本和尚,我想和你谈谈他,以后你会见到他。﹂我让自己坐舒服一点,今天这节课可不会短!||我看这后半天我被套牢了!喇嘛大师看了我的表情,不禁失笑,他说:﹁也许我们该来点印度茶::和印度甜饼::来﹃配苦药﹄吃下去,好不好?罗桑?﹂我听到茶和甜点,眼睛立刻为之一亮,老师看了轻笑着说:﹁仆从已经去拿了,我等你来的嘛!﹂仆从僧进来了,我想着:﹁我到那儿去找这么一个老师喔!﹂印度来的甜点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有时连老师都要惊讶的把眼睛睁大,看我﹁解决﹂了那么多甜点!
﹁健次竹内,﹂我的导师说:﹁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的见识很广,他的一生︵他现在七十岁了︶,都在周游世界,寻找他所谓的真理,其实真理就在他心里,但是他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周游各地,一次又一次,他不断的研究各种宗教信仰,不断的看世界各地有关真理追寻、探究的书籍。最后,他被送到我们这里。他读了太多互相冲突性质的书,以致他的﹃气﹄受到了污染。他书读得很多,但是他了解的太少,以致他大部分时间是疯的。他就像一块海绵,吸取了所有的知识,但是却消化不了什么。﹂
﹁老师!﹂我叫道:﹁那么你是不是反对读书呢?﹂
﹁罗桑!不是的!我一点也不反对读书!我只是反对,就像所有有思想的人也反对一样,那些人拿到有关奇异的礼拜或者所谓的神秘主义的宣传手册及书籍,就全部照单全收,这些人把他们的灵魂都毒害了,除非他们能丢弃所有的错误知识,变成和孩子一般的纯真,否则他们就不可能进步了。﹂
﹁敬爱的喇嘛!﹂我问道:﹁一个人怎么会发疯的呢?读错书又怎么会造成迷惑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明雅唐达普喇嘛回答:﹁首先我们先要明了一些基本道理。你要耐心听好!在世上我们就像是木偶,是振动分子外面围绕着电流的木偶,我们超我的振动频率比较高,电力较强。我们的振动频率与超我的振动频率之间存在着一种特定的关系,我们可以把在这个世界的我们与另外世界的超我,两者之间的联系,看成无线电的音波能传送经过大陆、海洋,而和远处的人联络一样。我们的脑子与无线电的接收器差不多,他们能由超我那里接收高频率的消息,命令和指示,然后把这些讯号转换成低频率的振动来控制我们的行动,我们的脑子是一种电力||机械||化学三合一的装置,使我们在世上有用,如果部分消息受阻,因为我们在地球上很难接收到全部正确超我的广播,那么化学反应就使我们的脑子做出错误的反应,我们的心灵能不依照超我的指示而自行决定某些受到限制的行动,心灵也能接受某些责任,出点主意,并且试着沟通超我想达到的理想地步及在世上困难环境之间的横沟。﹂
﹁西方人接受脑波的理论吗?﹂我问。
﹁是的!﹂我的导师回答:﹁在一些医院里,病人的脑波可以做成图表,而且发现一些有心理疾病患者的脑波图是具有特殊的形状的,所以从脑波图上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有心理上的疾病。通常病体会传送某些化学物质到脑子里,可使脑波图变成不规则,由此看出疯狂的徵状。﹂﹁那个日本人疯得很厉害吗?﹂我问道。
﹁走!我们现在去看看他!他有他清醒的时刻的!﹂明雅唐达普喇嘛站起身来,匆匆走出房间,我跳起来,急急跟在他身后。他领着路!走下了回廊,走下了一层楼,来到颇远的一方,这里住着的是正在进行医药护理的人。在一个小隔间里,面对着卡蒂花园,那位日本和尚郁郁的坐在那儿看着窗外。他看到明雅唐达普喇嘛进来,立刻站起身来,合什鞠躬为礼。
﹁请坐!﹂我的导师说:﹁我带了一个年轻人来听听你的教诲。他在至尊令谕下正在接受特别指导。﹂
喇嘛大师鞠躬后转身离去。有一段时间,这位日本人看着我,然后才做手势叫我坐下。我坐了||保持安全距离,我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忽然变得凶暴起来。
﹁孩子!你不要在你脑子里塞满你能读到的所有玄秘事情。﹂这位日本和尚说:﹁这样是无法消化的,而且会阻碍你精神上的进展。我研究了所有的宗教,我也研究了所有我能找到的玄秘祭典,这样做却使我受其毒害,使我所见不清,导至我相信我是特殊的选民。现在我的脑子已受到损害,不时的我会失去控制力||不遵循我的超我的指示。﹂
﹁但是,﹂我叫道:﹁如果一个人不读书,他怎么能学习呢?白纸黑字会带给我们什么伤害呢?﹂
﹁孩子!﹂日本和尚说:﹁一个人当然可以读书!但是要细心选择你所读的,并且要确定你懂得你读的东西。白纸黑字本身没有危险,但是读过这些字之后所产生的思想可能有危险。一个人不该吃所有的东西,不该把那些调和的东西和不调和的混在一起;也不该读互相抵触矛盾的东西;更不该读那些保证能得到法力的书。要制造人不能控制的思想幻象是很容易的事,就像我这样,这种幻象能伤害人的!﹂
﹁你去过世界各国吗?﹂我问。
日本人看着我,他的双眼中微光闪现。
﹁我出生在日本一个小村庄,﹂他说:﹁年事稍长,就做了和尚。我研究了好几年宗教与祭典,有一天我的老师叫我离开日本,到海外去旅行。五十年来我一个、一个国家走过,由一大洲到另一大洲,总是不断的在研究。由于我紊乱的思想,我创造出了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这种力量存于我的灵面,不时影响我的银带。以后我会告诉你多点,现在我因为上次发病,人很虚弱,我需要休息了。以后在你导师允许之下,你再来和我谈谈。﹂我鞠了一躬,然后留他一人在小隔间里,我走了。一个医药僧,看到我离开了,赶忙走进去。我好奇的四周看看,看看这些住在察克波里寺这一部分的老和尚们,然后,我接收到我的导师心电感应的紧急叫唤,我赶忙离开到明雅唐达普喇嘛那里去。
第六章 催 眠
早课结束了,我们急着赶去教室,努力的推挤排开拥挤的人潮,以免最后一个进教室,这可不是因为我们对受教育有多大的兴趣,而是这门功课的老师向有杖击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同学的恐怖习惯。今天我真高兴,能第一个进教室,老师让我沐浴在他赞许微笑的光辉之中!他不耐烦的以手势催促他人快点,站在门口监视着,甚至对那些动作较缓的人还用手打几下!最后,我们都坐好了||在地板上散开的椅垫上盘腿坐好。在西藏,我们习惯于背对老师而坐,这样老师不停的在我们背后察视,我们因为不知他在何处,就只好拚命用功了!
﹁今天我们来讨论各种宗教相似之处。﹂他用单调的声音说:﹁我们知道大洪水的故事在世界各地的宗教里都曾提过。现在让我们看看﹃圣母﹄这件事!﹂他严厉的看着我说:﹁就连最笨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圣母||度母||还有观世音菩萨,和基督教的圣母玛利亚,在某些地方有相关之处。﹂这时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来到教室门口,一位带信的和尚进来,并向老师鞠躬,轻声说:﹁向您敬礼,老师!明雅唐达普喇嘛向您致敬,并且要求您准许星期二.罗桑.伦巴立刻离开课室||这件事很紧急!﹂老师不高兴的大声咆哮:﹁小鬼,你真是讨人厌,老是打扰上课!快滚!﹂我赶忙跳起身,向老师一鞠躬,并且匆匆跟着带信的人走出教室。我喘着气说:﹁什么事啊?﹂他说:﹁不知道!我也在想是什么事呢!唐达普喇嘛准备好了手术用具,你们的马也准备好了!﹂我们继续赶路。
﹁啊!罗桑!原来你也能赶上时间啊!﹂我们一到,我的导师就取笑我,他又说:﹁我们要到萧村去,有个手术要做。﹂他上了马,并叫我也上马。对我来说,骑马总是件困难的事!当我要上马的时候,马兄总是不和我合作。我走近它,它就走到路另一边去,我只好偷偷绕到另外一边,在它还没发现我要做什么的时候,一个快步跳上马背。然后我就要拚命抓紧,与山路上很滑的地衣抗衡。马兄颇为不耻的哼了一声,自行转头跟着我的导师的马下山。我的马最喜欢在绝壁之处停下来,向下望,把头放低,然后轻轻抖一下身子,把我吓死!我绝对相信它有一种︵不恰当的︶幽默感,而且它知道这么做对我产生什么效果。我们答答下了山,很快的经过了巴果卡林,也就是西门,而到了萧村。我的导师在街道中带路,一直来到一个大建筑物前面,原来是监狱!守卫的人很快的出来,带走了我们的马。我帮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提着两个箱子,走进了这阴暗的地方。此地真是一处可怕而又不令人开心的地方,我可以﹁闻﹂到恐惧的味道,﹁看﹂到那些犯罪的人邪恶的思想幻象。此地的气氛真叫人汗毛直立。
我跟着我的导师走进了一间颇宽敞的房间。阳光由窗子照射进来,有一些卫兵四处站着,萧村的长官正等着向明雅唐达普喇嘛打招呼。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四下浏览,想这里大概是罪犯受审定罪的地方了!四周墙壁放了纪录与书籍,在一面墙边地上,有个人躺在那儿呻吟,我向那边看的时候,听到那位长官对我的导师说:﹁这个汉人,我们想他大概是间谍,他想爬圣山,很显然的是想偷偷进入布达拉宫,结果滑跌下来。你问从多高啊?大概有一百尺吧!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我的导师走向前,我也跟去。一个人把罩单拿下,我们看见一个中年汉子,个子颇小,并且看起来以前他身手很敏捷的样子,我觉得他像个走绳索的人。他因为痛,不住的呻吟,满脸都是汗水,脸色是土绿的。
这个人的情况很糟!全身颤抖着,痛苦的咬着牙。明雅唐达普喇嘛同情的看着他,说:﹁不论他是间谍、刺客或者其他什么,我们都应该替他做点事。﹂我的导师在他身旁跪下来,把他的双手放在这个可怜人的太阳穴上,并且注视他的双眼。几秒钟后,这个人放松下来,双眼半闭,唇上带着一个不明显的微笑。我的导师把罩单拉开,跪下脚来。我看得恶心极了,这个人的脚骨都从他裤子里伸出来了,骨头似乎完全碎了。我的导师用一把利刀割开这个人的衣服,看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我们看到从脚到臀部的骨头全碎了。喇嘛大师轻轻的触摸伤处,这个受伤的人没动也没缩,他已经被深深的催眠了。他的腿骨全碎了,碰时甚至还发出半口沙袋的沙沙声响。我的导师说:﹁骨头太碎了,不能接骨了,他的双腿好像成了碎粉,看样子,我们必须把它切除!﹂
长官说:﹁敬爱的喇嘛!你能不能使他告诉我们,他到底要做什么?我们怕他是刺客!﹂我的导师说:﹁我们先切掉他的腿,然后我们再问他。﹂他再度弯下腰去,深深的再去注视那汉人的双眼,于是他更放松了,然后现出他已沉沉进入梦乡的样子。
我把袋子打开,把消毒药水放在碗里。我的导师把双手放在消毒水里浸泡;我把其他器具准备好,放在另一个碗里,他指示我如何去清洗那个人的身体和双腿。触碰这双腿,真给我一阵奇异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都碎了一样,它们是蓝杂色的,血管像黑色的线伸出体外。我的导师,手还在泡在消毒水里,在他的指示之下,我把消毒布条尽可能的围在那个汉人腿跟处,然后在布围中插入一根木棒,绞紧木棒,压力使血停止流出,很快的明雅唐达普喇嘛拿起一把刀,在腿上画了一个V字型口,在V字型口底,他把腿骨锯断,然后把V型两边皮肤摺叠上来,这样骨头就有双层皮肤保护。我递给他消过毒的线,这些线是犁牛身上来的,他很快地缝合了皮肤。我小心慢慢的松开那个人腿上的布条,如果看到伤口再流血就再收紧,还好缝线撑住了,血没再流出来。在我们后面,有一个守卫干呕得好厉害,脸色惨白,然后昏倒在地上。
我的导师小心翼翼的把伤口包好,然后再度用消毒药水洗手,我看看左边的腿,把木条放在布条圈里,喇嘛大师点头示意,我又将木条再度绞紧,止住血流。不久左脚也切割下来,放在另一只的旁边。我的导师转身请一位在观看的守卫把这一双腿拿去包在布里,他说:﹁我们必须将这双腿交给汉人办事处,不然他们会说他们的人遭到酷刑了。我会向至尊请求将这个人送回他的同胞那儿去。他的任务无关紧要,这类的尝试反正都失败了!﹂长官说:﹁但是喇嘛大师,我们必须强迫他说出他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我的导师没答腔,转身面对这个被催眠的人,并且向他已张开的双眼注视。他问:﹁你想做什么?﹂那个人呻吟出来,并且转动他的眼睛。我的导师再问他:﹁你打算做什么?你想要刺杀布达拉宫的高阶层人物吗?﹂那汉人口吐白沫,然后很勉强的点点头表示不错。我的导师命令他说:﹁说话!光点头是不够的!﹂所以慢慢的、痛苦的,他把故事说出来:这个刺客受雇去杀人,并且奉命去扰乱这个和平的地方。这个刺客失败了,以后的也不会成功,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安全措施!我正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站起来,对我说:﹁我去见至尊,罗桑!你留在这里守着这个人!﹂
这个人呻吟起来,虚弱的问:﹁你要杀死我吗?﹂我回答:﹁不!我们不杀人的!﹂我润湿他的嘴唇,并且把他眉上的汗珠擦掉,不久,他又安静下来,我想他是因为经历身体折磨,倦极而睡着了。那位长官不痛快的看着这一切,心想这两个和尚疯了,还要来救这个刺客。时间慢慢过去,卫兵走了一批,另外一批来接班。我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最后我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明雅唐达普喇嘛大步走进来。他先走过来看看病人,尽量使他舒适,并看看他的伤口有没有流血。然后他站起来,对着高级官员说:﹁至尊令谕我命令你们立刻准备两个担架,将这个人和他的双腿抬到汉人办事处去!﹂他转过身对我说:﹁你随这些人去,如果他们抬担架时太粗鲁行事,就回来向我报告。﹂我觉得真烦恼,一直在这里陪这个刺客和他的腿,使我的肚子饿得直叫,好像庙里的鼓一样空!趁那些人去找担架。我赶忙跑到外面去,我曾经看到那些官员们在那边喝茶,我傲慢的大声喝叫,结果他们送上食物来,匆匆忙忙的吞下糌粑,我又急急忙忙跑回去。
在我之后,那些人不发一语,神情不快的拿了两个简陋的担架鱼贯走进来,那两个担架只是两根木棍,中间搭上布而已!他们不高兴的拿起那一双腿,放在一个担架上,在明雅唐达普喇嘛严厉注视下,他们轻轻的抬起那个汉人,放在另一个担架上。在他身上盖上一条布单,并且在担架下面绑好,这样他才不会被颠下来。我的导师转身对那位高级官员说:﹁你陪这些人一起去,并且请你替我向汉人办事处处长致意,告诉他我们送回他的手下。你!罗桑!﹂他转向我,对我说:﹁陪他们去,回来向我报告经过。﹂他转身走开,这些人便步出房外。外面空气颇凉,我只穿着单袍,冷得发抖。我们长途跋涉,走下马里拉卡街。担着腿的担架走在前面,抬着汉人的走在后面。我走一边,那位高级官员走另一边。我们向右转,经过了两个公园,直向汉人办事处走去。
乐河在我们前方闪烁着,由树与树之间,我们看到亮光点点,然后我们来到办事处的围墙外。那些人喘着气,把担架放下,以便让酸累的肌肉休息一下,并且好奇的向办事处墙内张望。那些汉人极不喜欢旁人走进他们的地方,有几次发生小孩子﹁非法侵入﹂以致﹁意外﹂被枪伤的事件。而现在我们要进去了!那些人在手上吐点口水,然后弯下腰去把担架再抬起来。我们向前走,左转上朝圣大道,然后走进办事处的院子里,不友善的人立刻跑到门边来,那位高级官员说:﹁我特来奉还你们的人,他想进入圣地,不幸跌伤双腿,不得不予以切除!这里是这双腿,给你们检查!﹂守卫们面露不豫之色,然后抓了担架的把手,很快的把人和腿抬进房子里去了。其他的人,用枪指着我们,叫我们走开。我们后退走上道路,趁他们不注意,我偷偷溜到一棵树后,其他的人走回去了。尖叫声直冲云霄,我看看四周没有守卫,他们全都走进办事处里面去了,在愚蠢的冲动之下,我离开树的保护,悄悄的溜到窗子那边去。受伤的人躺在地上,一个守卫坐在他的胸上,另外两个分别坐在他的两只手臂上,第四个人点了香烟,烧那个人被切除腿部的伤口。忽然第四个人跳起来,拔出手枪,向那个受伤的人射击,射在双眼之间。
我身后的小树枝断裂,我赶忙低下身,转身逃走。一个守卫出现了,用来福枪瞄准我的头,我从他胯下钻过去,把他绊倒了,使他的枪跌落掉在地上。我赶忙在树之间奔跑,子弹在低枝上穿过,身后有人追来的脚步声,还好在这里,善于快跑让我占了优势,而那些汉人又不时要停下来拿枪向我射击。我冲到后花园||前门已被封锁||爬上一棵树,攀住树枝,跳上墙头。几秒钟之后我走上了大路,反而赶在那些抬那个受伤的人的前面。他们听了我的故事之后,立刻加紧脚步。不久前他们才想看热闹,而现在他们却只想避开麻烦。一个汉人守卫从墙上跳下来,站到大路上,怀疑的打量我,我温文有礼的回视他,他无可奈何的咒骂了一声有关我父母的脏话,然后掉头走开,我们赶忙全速回程。
回到萧村之后,那些人离开我回去了。我不时回头看,急急忙忙赶路,不久就走上了往察克波里寺的路,一位坐在路边休息的老和尚在我身后叫问:﹁罗桑!你怎么搞的?看起来好像鬼在追你似的!﹂我继续向前冲,几乎快没气的一直冲进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的房间里。有一段时间我一直站着喘气,希望回过气来,最后我一面喘一面对导师说:﹁那些汉人把那个受伤的人杀死了!他们开枪把他打死了!﹂然后我一连串的把经过说给老师听,我的导师静默了一会儿,他说:﹁罗桑!你这一生将会看到许多暴力事情,所以你不必为这件事感到太难受,这是外交上惯用的手法,把那些失败的人杀死,或者否认与被抓的间谍有关。世界各地都是如此,每个国家都一样。﹂︵汉人办事处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约在军阀割据时代。︶
我坐在我的导师面前,他的出现使我渐渐镇定下来,我想起另外一件叫我困惑的事情,于是问道:﹁老师!催眠是什么原理?﹂
他在我对面微笑着看着我问:﹁你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
这一问,我立刻觉得好饿,有点懊恼的我回答说:﹁喔!差不多十二个钟头以前。﹂﹁那么我们在这里先吃,等我们精神恢复不饿了,我们再来讨论催眠。﹂他向我挥挥手,叫我不要出声,然后静坐冥想,我获知了他给仆从的心电感应消息||食物和茶。我也察觉了他发出信息给布达拉宫的一个人,请他快点去向至尊详细报告经过,不过仆从带进来食物和茶把我对心电感应的接收打断了::。
我向后一靠,肚子里装满了食物,吃得太饱了实在比饿着还不舒服。今天真够我受的,我饿了好几个小时,但是现在吃这么多,是不是不明智呢?这点叫我很不安,忽然我惊疑的抬起头来,发现我的导师正带着好笑的神情看着我,他说:﹁不错,罗桑!你的确吃得太多了,现在我希望你能仔细听我讲催眠。﹂他看到我脸红了,所以他的面色缓和下来,说:﹁可怜的罗桑!今天真够你受的!现在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讨论。﹂他站起来走出去,我也疲倦的走回去,半路上,在回廊里差点摔倒。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眠了,食物呢?呸!我已经吃得太过头了!我走到我的铺位,把自己用袍子裹好。但是我睡得不好,做着恶梦,梦到没腿的汉人撑着木杖来追我,其他的汉人带着枪,不停的跳上我的肩头,企图把我扳倒。
﹁碰!﹂我的头碰地,一个汉人守卫踢了我一脚,﹁碰!﹂我的头又碰了地。我模糊的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小沙弥正用力撞我的头,又拚命的踢我,想把我叫醒。﹁罗桑!﹂他看到我眼睛张开了,大叫道:﹁罗桑!我以为你死了,你睡了一晚,早课也没去,如果不是你老师明雅唐达普喇嘛给你说情,你就逃不过督察的责罚了!快起来!﹂他看到我差点又昏睡过去,连忙又大叫。
我渐渐恢复意识,从窗外射进了由喜马拉雅山那边照过来的晨光,也照亮了山谷里最高的房子,远处色拉寺金色庙顶闪闪发光,巴果卡林︵西门︶也被照亮了。昨天我去过萧村||啊!那可不是作梦!今天嘛!我希望能逃几堂课,直接去找我崇敬的明雅唐达普学习,今天要讨论催眠呢!我很快吃完早餐,往课堂走去,我可不想去背诵一百零八本佛经里的句子,我是想去和老师说明我要缺席。
﹁老师!﹂我看到老师正要走进教室,连忙叫住他:﹁老师!今天我要到明雅唐达普喇嘛那里去,希望您准许我不上课!﹂老师用一种叫人吃惊的温和语气说:﹁好的!孩子!我和你的导师明雅大师谈过了,他很客气的说你在我的指导之下进步很快,我很承他的情,真的很感谢他这么说。﹂出人意料之外的,他还在进教室前拍拍我的肩膀。我一面想到底他中了什么魔法,一面漫步逛到喇嘛宿舍去。
我漫不经心的走着,经过一个半开着的门口,﹁喔!﹂我忽然叫起来,来个紧急刹车。﹁腌核桃!﹂很强的香味传出来,我寻味而去,从门口偷看,发现一位老和尚瞪着石头地板,喃喃自语,他不是在说祈祷的话,而是正在为损失了一罐从印度辗转带进来的腌核桃难过。我很有礼貌的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喇嘛大师!﹂这老和尚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我一眼,颇不友善的还口,所以我趁还能走时快点溜走。﹁为了几个核桃说那些话!﹂我厌恶的对自己说。
我走到导师门口,他说:﹁进来!我还以为你又回去睡觉了。﹂
我说:﹁老师!我特来请求你指点,我很想知道催眠的特性。﹂
我的导师说:﹁罗桑!你要学的还不只如此,首先你必须知道催眠的基本原理,否则你不会知道你在做什么。坐下!﹂我盘腿在地上坐好,我的导师坐在我对面,有段时间,他好像在沉思着什么,然后说:﹁现在你应该了解每件东西都是振动和电流组成的,我们的身体是由多种化合物组成的。一部分化合物经由血液流到脑里。脑子||你知道的,供血最充分,而且包含最多化合物。那些成分包括了钾、锰、碳及其他元素,构成了脑部组织。他们之间的相互作用造成了独特的分子来回振动,也就是我们称的﹃电流﹄。当一个人思想的时候,他造成了一连串的情况,形成电流,所以有我们称之的﹃脑波﹄出现。﹂
我想着这些,实在不明白,如果有﹁电流﹂在我的脑子里,我怎么没感觉到电殛?我想起那个飞风筝的男孩,在暴风雨里被电殛毙,我还记得蓝色的闪光通过了潮湿的风筝线,他抖动一下跌落地下,并且全身乾焦死了。我自己也有一次被电打到的经验,和前面那个男孩所受的比起来,我的只算是一次小刺痛,但是这个小刺痛也叫我弹起十二尺高。
﹁敬爱的喇嘛!﹂我说:﹁脑子里怎么会有电流呢?那会叫人痛的发疯的!﹂
我的导师坐在那儿笑我:﹁罗桑!﹂他笑着说:﹁那次电打到你,使你对电产生了错误的印象。在脑子里的电量是极小的。敏感的器官能衡量出它,并且能分辨出是人在思想或要身体做某种动作的不同。﹂我想,如果要一个人去测量天外一个人的伏特电量,是太过分的事,所以我笑起来,我的导师只微笑了一下说:﹁今天下午我们到布达拉宫去。至尊那儿有个装置能使我们更容易了解电流这件事。现在你去准备一下||吃餐饭,穿上你最好的袍子,中午跟我在这里碰头。﹂我起身鞠躬,然后走出去。
我闲荡了两个钟头,爬上屋顶无聊的踢小石头,掉到从下面经过的僧人头上。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之后,我从屋顶上一个天窗开口处来个倒吊金钟,刚好及时听到脚步声走近,这个开口在转角,所以我看不见是谁来了,我把舌头伸出来,扮了个凶猛的鬼脸,我等着,一个老头子转弯走过来,回廊颇暗,他看不见我,便一头撞上来,我的湿舌头贴上他的面颊,他尖叫一声,手上托的盘子﹁碰!﹂一声掉在地上,他以飞快的速度逃走了。我也遭遇了意外,这老和尚碰到我,使我倒勾着的脚松脱,背部着地掉到回廊的地上,天窗盖也碰一声掉下来,大把的灰尘罩头而来,快把我呛死!我跌跌撞撞站起来,尽我所能的快步向反方向逃去。
惊惶未定,我去换了一件袍子,吃了一顿饭||我还不至于受惊到忘记吃饭的地步!日正当中,人影缩短时,我准时出现在我的导师面前。他看到我,努力镇定一下神色说:﹁罗桑!一位年长的和尚发誓说他在北边回廊遭鬼围困,三个喇嘛已经去驱魔了。如果我要照预定计划带你去布达拉宫,我就该去尽一点力。来吧!﹂我跟在他后面,不安的四下张望,毕竟没人会知道喇嘛驱魔会发生什么事,我彷佛觉得自己飞向不知名,而且可能会不舒适的目的地去了。
我们走出来到空地上,马夫牵出两匹马,明雅唐达普喇嘛骑上了一匹,慢慢下山去了。马夫帮忙我上了马,其中一个马夫恶作剧的拍了它一下,这匹马也来个恶作剧,把头一低,屁股一翘,我就被抛下了马背,我站起来,把身上的灰尘掸掉,一个马夫再把马拉好,我才骑上它,一边密切注意马夫,以防他再捣蛋。
马兄知道骑在他背上的是个笨拙无能的人,这个白痴动物老喜欢走到危险的地方,并且在悬崖边停下来,故意低头去看远处山下的石地。最后我只好下马,拖它走,这样还快一点,直到铁山山脚下了,我才再骑上马背,跟着我的导师进入萧村,他在那儿有点事,使我们耽搁了几分钟,使我有足够的时间松口气,缓缓神色。然后再骑上马,爬上到布达拉宫的石阶。终于。我好高兴的把马交给了正在等待的马夫,更高兴的是随着明雅唐达普喇嘛到他的厢房去等,我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一、两天的时候,我更开心了。
不久,就到了该去参加下面大殿诵经的时间。在布达拉宫,我想这些仪式都非常正式而且规矩也很严格。虽然今天真够我受的,身上到处是碰伤,我还是尽量保持最好的姿态,所以功课顺利做完,没发生什么事件。现在我的导师和我到布达拉宫来,他们允许我住在与老师厢房连接的一个小房间里。我知道明雅唐达普喇嘛要和一位刚从印度回来的高级官员会商国事,所以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坐下来等。由窗口向外看远处的拉萨巿真是迷人,这种景色真是绝顶美丽,杨柳点着湖水,大昭寺金光闪闪,朝圣的人万头攒动,在圣山山脚下喧哗,他们都希望能看见至尊,或者至少看到某个高级官员。冗长的商旅和他们的畜牲队伍排得好长,正慢慢通过巴果卡林︵西门︶。我看了一会儿他们那些外国式样的大包小包,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罗桑!我们先来点茶,然后我们继续谈话。﹂我的导师走进来说。我跟随他走进他的房间,他的房间布置得颇好,不像供给一般僧侣的房间。当然有茶招待,不过还有从印度来的甜点,是我最喜欢吃的。通常进食时,僧侣从不说话,否则被认为对食物不敬,不过这一次,我的导师告诉我,俄国人想找西藏的麻烦,并且正渗透间谍到西藏来。不久,我们吃完饭,然后走到达赖喇嘛摆设从外国进口的许多装置的一连串房间。有一段时间,我们只是四下参观,明雅唐达普喇嘛指着一些奇特的东西,解释给我听它们的用途,最后他在一个房间的角落停下来,说:﹁罗桑!你看这个!﹂我走到他身边,看到的东西毫不起眼。
在我面前的一张小台子上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吊着两根细线,每根线的尾端吊着一个小球,好像是柳树的木髓做成的,我的导师听我问到这件事,语调平淡的说:﹁正是木髓。﹂他又说:﹁罗桑!你以为电流会殛打人,这里正是另外一种的示范,我们叫它﹃静电﹄,现在,看着!﹂明雅唐达普喇嘛从桌上拿起一根光滑的棒子,差不多有十二到十四寸长,他把棒子在他的袍子上快速的磨擦,然后把棒子伸到玻璃瓶前。我看到两个木髓球很快的分开,大吃一惊,甚至把棒子拿开之后还是分开的。我的导师叫我:﹁继续看!﹂我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几分钟之后,那两个小球,因为地心引力的关系,慢慢落下来。不久就回复到实验前的位置。
﹁你来试试!﹂喇嘛大师命令我,而且把黑棒子递过来。
﹁老天爷!﹂我大叫道:﹁我可不要碰那玩意儿!﹂
我的导师看到我那副紧张恐惧的样子,大笑起来!﹁罗桑!试试看!﹂他温和的说:﹁我从来没叫你上当过!﹂
我埋怨的说:﹁你是没叫我上过当!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他把棒子硬塞给我,我只好小心翼翼的接下那个怪东西,非常不情愿的,紧张兮兮的︵随时怕有电殛︶,我用棒子在我的袍子上磨擦||没感觉,没电殛,也没有刺痛。最后我把它向玻璃瓶靠近,天哪!太妙了!那两个小木髓球又向两旁飞开了。﹁看到了吧?罗桑!﹂老师说:﹁有电流,但是你没感到电殛。脑里的电流就是这样的。跟我来。﹂
他带我到另外一张桌前,上面放着一个奇妙的装置:一个轮状物,表面有许多金属片,两根固定的棒子分别伸出一束电线,与两片金属片接触,棒子电线尾端接了两个金属球,相距约一尺宽。我一点也看不懂这是个什么东西,我想它是个﹁鬼东西!﹂我的导师开始操作这个装置,更使我确认它是个可怕的﹁鬼﹂东西。他抓住了轮子后方伸出来的把手,用力旋转它,轮子大吼一声,好像活过来一样,闪光大作,两个金属球之间,蓝色的闪电跳跃着,并且嘶嘶爆裂作响,同时有种奇怪的味道传出来,好像空气在燃烧一样。我不再等待,不敢在此地再逗留,赶忙蹲下躲到最大的一张桌子下面去,而且设法向远处的门逃脱。
嘶嘶爆裂之声停了,起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我大感惊讶.难道我听到的真的是笑声吗?不可能!我偷偷的从我的避难处紧张的向外看,明雅唐达普喇嘛几乎笑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脸也变得通红,他一面喘气,一面说:﹁罗桑啊!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人怕﹃威休斯特机﹄︵Wimshurst︶!外国好多国家都用这种装置来示范电的特性。﹂
我爬出来,觉得自己好蠢,走近去细看这部怪机器,喇嘛大师说:﹁我抓住这两根电线,罗桑,你去尽量快转把手,你会看到我全身发电光,但是我不会受伤,也不会觉得痛。来试试看!谁知道呢?也许这次你会有机会笑我呢!﹂他拿起电线,一只手里抓一根,点头示意叫我开始。我冷静的抓住把手,尽快的转。我惊讶的大叫,发现老师的手上,脸上有深紫色的闪光流过,但是他没有不安,同时,我又闻到那股怪味,我的导师说:﹁是臭氧,没害的。﹂
最后我终于被说服去抓住电线,由喇嘛大师转把手,嘶嘶爆裂声的确非常怕人,至于说感觉嘛!不比一阵微风更多!喇嘛大师从一个盒子里拿出各种不同的玻璃器具,并且一一连上机器上的电线,当他转动把手时,我看到玻璃瓶中燃烧着火光,在另外一个瓶子里,有交叉的火光,但是我一点没感觉电殛。用威休斯特机,我的导师示范出不具眼通的人也可以看到人的﹁气﹂,这点以后再谈。
最后,日光渐暗,我们只好停止实验,回到喇嘛的房间。又到了做晚课的时候了,在西藏,我们的生活好像被宗教仪式限制住了。功课完毕,我们再度回到明雅唐达普喇嘛的厢房,我们像往常一样盘腿席地而坐,在我们之间有一张差不多十四寸高的小桌子。
﹁现在,罗桑!﹂我的导师说:﹁我们必须再来谈谈催眠的事,但是我们必须先说一下人脑的作用,我希望经我示范之后,你已能了解电流通过并不一定会引起疼痛或不适。现在,我要你明白当一个人思想的时候,会有电流产生。我们不必深入讨论电流如何刺激肌肉及如何反应,我们只把注意力放在电流上||也就是西方医药科学上能测量及画出图表的脑波。﹂我承认我对这方面有点兴趣,因为我已经知道思想有力量存在,我记得我偶而在喇嘛寺庙用过的打洞的羊皮圆筒,只用念力就能使它转动。
﹁罗桑!你的注意力没集中!﹂我的导师说。﹁敬爱的老师,对不起!﹂我回答道:﹁我只是联想到念波具备的特性,还有你几个月前介绍给我的那个圆筒。﹂
我的导师看着我说:﹁你是一个实体,一个个体,你有你的思想。也许你想做某种动作,譬如拿起那串念珠,就在你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你的脑子已使电流在化合物间通过,而使你的肌肉准备好做即将而来的动作,但是这时如果你脑子里有更强的电流,那么你最初想拿起念珠的意图就受到阻挠了。如果我能说服你不去拿起那串念珠,你的脑子,一时在你控制之外,就会产生并且发出一个负电波,你就不会去拿念珠,或者只是看一看而已。﹂我看着他,想着这件事,实在想不出什么道理来,他怎么能影响我脑中产生电量的多寡呢!我想来想去,抬起头来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提出我的问题?不过没必要,他已经很快的知道我的意向,并且很快的解除我的不安,他说:﹁罗桑!我向你保证,我说的是可以证明的事实,在西方国家,我们可以用一种装置来证明这一切,这个装置能画出这三种基本脑波的图形,不过在这里,我们没有这种设备,所以我们只能辩论了。脑子产生电,电又产生波,如果你打算抬起手来,你的脑子就会产生此种意图的电波,如果我||用比较技术化的字句来说||向你脑子里输入一个负电波,那么你原先的意图就会受到挫折。用另外一种说法就是你被催眠了!﹂
现在我懂一点了。我看过威休斯特机,并且用它做了不少实验,所以我知道改变电流的极性,使它朝反方向流动是可能的。﹁敬爱的喇嘛!﹂我叫道:﹁你怎么可能把电流输入我的脑子里呢?你总不能把我的头打开,放进去一点电吧?到底是怎么弄的?﹂
﹁亲爱的罗桑!﹂我的导师说:﹁我不必放电到你的头里去,因为我不必去制造电,然后把它放到你脑子里。我能给你适当的建议,你相信我的说法和建议是正确的之后,不用强迫你,你自己就会产生负电波了。﹂
他看着我说:﹁除了医药或者手术上有需要,我最不愿意向不同意这么做的人催眠了,但是我想在你的合作之下,做个小小的催眠实验,可能是个好主意!﹂我赶快叫着说:﹁好!我会很喜欢试试被您催眠!﹂他对我的鲁莽冲动觉得好笑,问我:﹁罗桑!你平常最不愿意做的是什么事情?我这么问你是因为我要把你催眠之后做这件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向你保证你是在强迫的影响下这么做的!﹂我想了一下,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那么多事是我不想做的!最后我的导师为免我再想下去,说:﹁我知道你最不想做什么!你最不喜欢读第五册佛经里的某一段字句。我相信你怕某些名词读不好,让老师知道你没像他要求的那么好好用功!﹂
对这点我是有点不安,我承认我的脸因为尴尬而发红了。是真的!在圣书里有些句子让我觉得特别难,不过,看在对科学兴趣的分上,我愿意去谈一谈。事实上,我对读那段字句有恐惧症!我的导师笑着说:﹁书就在那边,窗子旁边,把它拿过来,翻到那一页,大声读出来!如果你试着不去读,且想把整件事弄糟,那么这次试验就更成功了!﹂我勉强走过去,拿回那本书,不情愿的翻开书页。在西藏,我们的书比西方的书要大而且较重,我笨拙的一页一页慢慢翻,希望拖得愈久愈好,可是,最后我还是翻到了那一页,我承认对这一页,因以前老师的关系,实在叫我觉得不舒服。
我站在那儿,书就在面前,虽然我尽量去试,但是我无法清晰的读出那些字句。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奇怪,但是却是真的。由于以前一位不体人意老师的恶劣影响,我对这些字句真是恨透了。我的导师看着我||没做别的||只是看着我,忽然我的脑子里像是有某种喃喃声在响,我大为惊讶的发觉我不仅在读,而且读得非常流利,非常容易,一点都不迟疑。读到最后一段结尾了,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我放下书,走到房间中央,开始倒立!我想:﹁我真是疯了!看到我做这件蠢事,老师会怎么想呢?﹂然后我才想到,是我的导师让我||影响我||这么做的。我赶快翻身,用脚站在地上,发现他正温和的向我笑着,他说:﹁这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罗桑!去影响他人实在毫无困难,只要他了解基本的道理。我只是想着某件事,而你用心电感应接收了我的想法,使你的脑子反应出我在想做的事,结果你的脑子产生了特定的波,而有这种颇有趣的结果产生。﹂
﹁敬爱的喇嘛!﹂我说:﹁这是不是表示只要我们向他人的脑子输送电流,我们就可以使他做任何我们要做的事呢?﹂
﹁不!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导师说:﹁这表示如果我们能说服一个人去做某件事,而这件事不与他所相信的事抵触,这样他才会因为脑波改变而照做,照着催眠者所建议的反应。在大部分的情形下,一个人接受催眠者的建议,催眠者除了暗示建议的影响之外,并无其他真的影响,催眠者用一些小技巧诱导受催眠的人做出与他原先所想做的相反行为。﹂他严肃的看了我一段时间,然后补充说:﹁当然你和我的力量不止于此,你可以不管他人的意愿而立刻把他催眠,你有这个天赋是因为你这一生特殊的性质,是因为你前途坎坷,也因为你以后必须完成一些特别的工作。﹂
他向后一靠,凝视我,看看我是否消化吸收了他给我的知识,满意之后,他继续说:﹁以后||不是现在||你会学到更多的催眠,并且学习如何很快的把他人催眠。我告诉你,你的心电感应能力也会加强,因为以后你远行在他乡,而你需要时时与我们保持连系,最快最正确的办法就是用心电感应。﹂我听了这些,心中真是不快,好像老是这样:我愈是学了新东西,我自己的时间就愈少,加诸于我的工作愈来愈多,却没有一件事可以免做的!
﹁可是,敬爱的喇嘛!﹂我说:﹁心电感应是怎么进行的?表面上看起来,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嘛!然而你却几乎全知道我在想什么,尤其那些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
我的导师看着我,笑了,说:﹁这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心电感应,一个人只要控制脑波就成了。你这样想:当你思想的时候,你的脑子产生电流,电波的形态依你所想事情的不同而波动。通常你想让肌肉动作,举起或放下四肢,或者想某件远距离的东西,不论你在想什么,你心里的电能量是向外播放的||也就是说,你脑子发出的能量不加选择的向每一个方向发放。如果用某种办法,你能集中你的思想,那么你集中方向的思想强度就会增加。﹂
我看着他,想起一个前一阵他做给我看的实验,那时我们在的位置与现在相同||在顶峰,即是我们西藏人称的布达拉宫||我的导师在黑夜燃了一只小蜡烛,发放着微弱的光芒,然后他放了一个放大镜在蜡烛前,调整放大镜与火焰间的距离,使墙上烛焰的影像变亮,他更进一步在蜡烛后方放了一块亮光片,于是光更集中了,墙上的影像变成更大。我向他提起这件事,他说:﹁对了!完全正确,用各种技巧能使思想集中,并向某种预定的方向发送。事实上,每个人都有我们所称的独特的波长,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人由脑中发放出基本脑波能量的多少都依照某种特定的振荡方法,所以如果我们能决定另外一个人基本脑波振荡的频率,调整到这个基本振荡,我们就能毫无困难的把我们的消息传送出去,这就是心电感应,不受距离影响。﹂他坚定的看着我,补充说:﹁你一定要明白,罗桑!心电感应与距离无关,心电感应能越过海洋,甚至还可越过星球世界呢!﹂
我承认我很希望在心电感应的范围之内了解多一点,我可以想像出自己与其他喇嘛寺庙的朋友谈话,如色拉寺,甚至更远一点的地区。不过,我所有的努力好像都是为了将来帮助我,我的将来,根据所有的预言,是真的很苦命!
我的老师再度打断我的思惟,说:﹁我们以后再谈心电感应吧!以后我们也会谈眼通的问题,你以后会有不寻常的眼通法力,如果你懂了过程原理,学起来会容易的多。这个问题与脑波及业镜有关。不过已经晚了,我们现在必须停止讨论而去准备睡觉了,这样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清晨第一次功课的时候,我们才有精神。﹂
他站起身,我也站起来,我向他恭敬的鞠躬,我希望能表示出我对这位待我如此和善的伟人更多的敬意。
他很快的牵动一下他的嘴唇,向前温暖的用手拍拍我的肩膀,他说:﹁罗桑!晚安!我们不要再耽搁了,不然我们又要成呆瓜了||明早该去诵经时醒不过来!﹂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凉凉的晚风吹进来,我凝望着拉萨巿的灯光,想着今晚老师告诉我的话,也想着那些我就要去学的事。很明显的,我学得愈多,发现要学的更多,不知何时才能停止?我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无可奈何吧!我把自己用袍子裹紧些,躺到冰冷的地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