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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子的忏悔——太迟了

2017-10-23  本文已影响254人  泥土芬芳
山子的忏悔——太迟了

那是个很遥远的冬天,遥远到可以把五十多年的岁月剪揖掉,那时的雪,白得可以抓一把当纯净水喝,那时的冬天离北极更近。离温暖很远。

那时的生产队就在村中央,那排长长的房子里有一条长长的火炕。

这天,火炕上莫明就多出了两个异乡人,年长的那一位,两眼干瘪得甚至看不见眼珠,上眼皮和下眼皮量睁出的那点缝隙,全是眼仁儿。

小的那个孩子有十多岁,负责拿着根棍儿,牵着那个老盲眼人。那老瞎子虽说看不到什么,手里却拿了把二胡。

那二胡一拉起来,人们怀疑这个人会不会是阿炳。

当一曲《二泉映月》在空旷的火炕上凄美而苍凉地回荡时。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聚了一群社员。这二胡里就像飘出了一种奇特的香薰。所有人都被薰倒了。

而那个穿着一件大花袄,油头粉面的水仙,似乎对二胡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嘴里咔蹦咔蹦地磕着瓜籽儿。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平时冻得鼻涕都流出来的小叔子——山子,今晚却像被埋进棉花包里。穿得像个大窝瓜。

水仙妖叨地冲山子说:"谁给你做的新棉袄新棉裤啊?这个厚,直接把你放进棉花里算了。"

"除了我二嫂,谁能给我做棉衣呀。"山子说完就想沉浸在那妙不可言的二胡仙曲中去。

而水仙似乎对山子的新棉衣感上了兴趣。往嘴里扔瓜子儿的那只手在山子棉袄缝隙上扒了扒。摸了摸,拍了拍。

嘴里吐出瓜籽皮后又吐出一句:"这针线活儿,也就你二嫂能做得出来,想当年人家可是光荣的人民教师呢,这针脚,都赶上小孩子张开的嘴了,我的妈呀,做得这个秃噜反胀的。咋好意思让你穿出来呢。"

停了一下,又吐出两瓣儿瓜籽儿皮子。又冲着山子吐出一句:"山子,你穿这样的棉袄棉裤漏不漏风啊?可怜了这个孩子!"然后用嘴啧啧了几声。

"不透风,可暖和了呢,新里新面新棉花的,我二嫂做得再不好,只有她肯给我做啊,有的人做得再好,可就是不会给我做啊。"

水仙被噎得也胡乱地听起了二胡,只不过那媚眼里全是轻谩和不屑。

山子此时已经十四岁了,自爹娘相继去逝后,早已分出去过的大哥大嫂(水仙),平时对山子不理不睬的。山子心里琢磨,这个大嫂对我的新棉衣咋这么感兴趣呢。

所以山子一直跟着二哥二嫂在一起。二嫂香草曾经当过几年老师,后来生病退了下来。二哥在生产队当会计。

山子想去当兵,二哥二嫂就把他送去参了军,而且在他还没入伍之前就给他订了一门亲事。是南屯五队的刘英。

山子那次回来探亲的时候,二嫂香草就把山子和刘英的婚事给办了,新房就在二哥家的西屋。

假期过了后,山子又回部队了,刘英就住在西屋,香草一家住在东屋。

这年的深秋,西边园子里的三棵沙果树终于挂果了,成熟了,黄得透着亮儿。这三棵果树香草已经栽了三四年了。

有一天香草的二侄子来家串门,看到那三棵沙果树就跳进了园子里,刚要伸手去摘,刘英就过来了,骂道:"谁家的野孩子,竟跑到我的果树上摘果?"

这孩子也不示弱,回骂道:"你真不嫌害臊呢,我老姑成天桌上桌下伺候你这个老太太呢。"

"你男人去当兵,还得我姑每年养几头肥猪卖了给你当路费,让你去北京探亲,你锹镐不动,还成武则天了!我就摘,你管得着吗,你真是脸大不知害臊。"

"我打死你这个野崽子,我让你骑我脖梗儿拉屎。"刘英一边骂一边从篱笆墙里抽出一根柳条棍儿,追着香草的侄子小峰满园子追打。

香草这时正好出来了,就把两个人叫住了,冲着自己的侄子就骂道:"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没大没小的,那是你三婶子。"

小峰倔强地说:"她为什么不让我吃沙果。这是你栽的果树,她凭啥不让吃?"

香草对刘英说:"英子,这孩子要吃沙果,你让他摘几个吃吧。"

"沙果长在我屋子的前面,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摘一个,谁摘了我打断他的手指。"

香草什么也没说,就拉着侄子的手往屋里走。

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三棵果树连一个沙果都没有了,树上只剩下几片没被打落的黄叶,还在秋风中摇曳。

一股空虚的风从树的枝杈间抖落出来。几只麻雀无精打采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香草的儿子和香草的侄子都哇地大嚎起来,嘴里要着那已经无影无踪的沙果。

而西屋的刘英是在什么时候,把那么多的沙果倒腾去了娘家,只有柯南才能知道,两个孩子茫然地望着那果树。没了主张。然后咽了咽唾沫。

山子转业后,就被分配到供销社上班。刘英一看香草家的孩子多,吃的也不怎么好,而她们这时候却只有一个孩子。就提出了一分两家过。

当时香草家里也没有什么,公婆也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只有几口破大缸,香草对刘英说:"英子,你相中哪口要哪口,屋里的东西你想拿啥就拿啥。"

家分了以后,那时候在供销社上班很吃香,所以山子一家的日子过得很富足。山子家的大女儿跟香草家的四闺女同年不同月,两个孩子成天在一起玩儿。

有一天山子家又吃牛肉馅儿的粉面饺子,山子的女儿小红就背着她妈妈刘英跑了出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饺子,像小偷一样把这个饺子给了香草的四丫头之后。慌慌张张地跑了。

却被随后跟来的刘英逮个正着,她打着小红的屁股说:"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小兔崽子,教训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改。有那饺子喂狗,狗还知道冲你摇尾巴呢。"

"就像她们家那么缺德,分家的时候就给咱们两口破大缸。好东西都让她们藏起来了。"

"这个兔崽子,我打你就是让你长记性。"刘英一边打一边骂。把香草也骂了出来。香草拉着不让打小红。也被抽了一棍子。

后来山子认识了一个朋友的舅舅,而这个舅舅却是人大常委,山子在朋友的宴席上与此人交谈甚欢,就说自己想去某市上班,那里有妻姐妻妹的。

过了不多日,就下来了调令,全家一到这座城市,山子就成了税务局的所长。

一晃儿,山子家搬走已经二十多年了,有一天香草对她男人说:"孩子他爸,我想山子了,咱们去看看他们吧。"

"我可不想去,刘英那样的,咱们去了不得以为是求借她去了。"

"都这么多年了,人都会变的,别一碗水把人看到底。"

二亮没拗过香草,两个人就风尘仆仆地向某市进军了。刚到山子所在的城市时,天还刚蒙蒙亮,两个人一合计,这时候如果去敲山子的门,肯定会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所以决定就在火车站坐到太阳出来的时候。

当这座城市的东边出现一颗大火球时,黑暗被照亮了。

当两个人带着沉重的包裹,在山子那座在香草和二亮看来像皇宫一样的住宅前停下脚的时候,香草让二亮敲门,刚敲了两下,身穿睡衣的刘英就出来了,刚把门打开,看见铁门外站着的香草和二亮时,扭头就往屋里走。

香草跑了几步,追上刘英,望着刘英的脸说:"英子,你看看是谁来了?"刘英还是自顾自地往屋走。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就像敷了厚厚的冰霜。

香草心里咯噔一下,就像被人家用脚踹出的狗一样。她和二亮呆愣着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这时,山子出来了,香草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激动地对山子说:"山子,你二十多年没回老家了,我和你二哥来看看你们,想你们了!"

没想到的是,山子的脸上也没挤出多少笑容,也许是当官当的吧,有一种不可靠近的威严,此时的山子已经是这座小城的税务局长了。

饭菜不咸不淡的吃了一顿,香草就跟二亮说:"咱们回家吧,山子过得很好的,我们就放心了,不用惦记了。"

第二天,还没等山子一家起床,两个人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那个"戒备森严"的大门。

之后仅仅过去了两年,香草就患了肝癌,临死的时候二亮问香草,"你还想不想山子了?我让人打电话给你叫回来。"

香草用气若游丝一样的声音说了句:"山子——不要让他回来——我不想他了——"然后眼里滚出了一颗颗的泪珠。

香草就这样走了,带走了她短暂的一生。村里的人,不管大人小孩都来了,人们哭着,念叨着:"这么好的人咋就没长寿呢。"

许多年过去了,已经退了休的山子重回故里,在香草的坟前长跪不起,像群猿啸哀般地悲鸣:"二嫂啊,是我对不起你呀,你死了都没让我回来看你一眼。"

"那年,你刚过门儿,看我穿的单薄,就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给我穿。还说男孩子穿花棉袄不好,又给我买了外套。"

"那些年我的棉衣棉裤都是你给做。什么好吃的东西少了,你自己都舍不得吃,让我吃个够。"

"二嫂啊,你的恩情我没有给过你一丝一毫的报答。我忘恩负义啊!"说完就栽倒在坟前。

这时的山子已经七十岁了,而且他也得了癌症。

香草坟前的那棵自己生长出来的榆树,虽是寒冬,树叶已经枯萎了,却没有落下来。满树的金黄。在蓝天白云下闪着光。

风走远了,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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