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摧残

陈阿贵回来了，大家都来看他。那天阴沉沉的，似乎马上要下雨，不过没挡住大家都好奇心。

他一定是风度翩翩的老先生。

他一定戴着礼帽，拄着文明棍。

村里人都这样猜测。他们着急见一见有钱的台湾人，三五成伙的就挤进陈阿贵的侄子——陈大军的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坐了许多人，陈大军一家，陈姓的亲属，还有村长等。大家一眼就看到座位上一个陌生人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头白发，苍白的瘦脸上爬满褶子，一衣服是新的，但就像穿在骨架上肥肥大大的，脚上的鞋是旧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直勾勾的。

这是陈阿贵吗？他不应该是这样子啊？

陈阿贵解放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不久后，即四九年最后一个月去了台湾，再也没回来过。他的父母和兄弟年年盼，天天想 ，直到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可是，父母都不在了，就连弟弟也在几年前离开人世，留下一个儿子。

这些年，侄子陈大军一直在努力联系陈阿贵，直到今天，他终于回来了。

就这个样子！来看热闹的人唏嘘不已。

村长在陈大军耳边悄悄说，到了那边，一直在狱里，才被放出来，关了几十年了！什么原因，唉，谁知道呢？

大家聊着闲话。有年纪大的认识陈阿贵，就凑过去问他，阿贵，你还认识我不？刘石头？

陈阿贵抬起头来，看看凑过来的一张脸，茫然摇头，说了三个字，不认识，就又低下头去。

那我呢……憨柱子，柱子，小时候咱俩打瓦的时候你打破我的头，你扯下背心给我捂头上。

陈阿贵又抬了头看看，眼睛里有一会儿放出些光，似乎想起来，可又低下头，不言语了。

天突然放晴，大片乌云让开太阳，万丈光芒就照在大地上，照亮了陈大军的院子，照在陈阿贵的身上，脸上。

还是晒点太阳舒服，大家都说。

陈阿贵突然用手挡住眼睛，想抬头看看天空又不敢，嘴里呜呜叫，进屋……进屋……我要进屋！

大家着实困惑。陈大军把他领到一间屋里。屋子是大军提前收拾的，阳光充足，也挺干净。他没儿没女，大军只能尽力了。

陈阿贵进了屋，还嫌太亮，自己躲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用手挡在眼睛上，嘴里叫，刺眼，太亮！陈大军赶紧把窗帘拉上，这才好了些。

大家都散了。

陈大军在自留地有一间房子，瓜果成熟的时候，住在里面看瓜的，窗户比较小，里面阴暗。陈大军就把陈阿贵领过去，果然，阿贵喜欢，他住进去了。

屋里有一口锅，正好可以做饭。

陈大军买了一些菜和米面等一应做饭的东西，又给了他一些生活费。并告诉他，村里有卖馒头和玉米面窝头的人家，可以天天去买几个。

几天后，陈大军去看大伯。老远就见不大的窗户上钉着厚厚的窗帘，门也关着。他推门进去，屋里阴暗潮湿，燥热得很。他看见桌子上堆了一大袋窝头，几天前自己给他买的菜都烂在地上。

正是中午饭时，他见大伯正在吃窝头，啃了一半的窝头已经长了绿毛了。

陈大军赶紧去翻袋子，里面的窝头几乎都发霉了。

大军就嚷，大伯，你怎么吃坏的窝头，大热的天买这么多，你倒是少买啊！

陈阿贵却傻呵呵笑着说，我喜欢吃发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