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畏惧的疯狂与备受追捧的忧郁:一个有关精神病的故事(中)

文/玄览堂少堂主 作于玄览堂书斋
上一期我们探讨了在不同时代,正常与非正常的对立关系,以及不同时期社会对于正常的定义。今天我们则要把所有的关注和讨论全部聚焦在所谓不正常的人,了解他们为何不正常以及为什么说他们不正常。
在当代:基于逻辑和理性的现代精神病学会把疯子和忧郁视为两种不同,但都需要被治疗的不正常状态。
但是实际上,如果我们看看在当代精神病理学发展起来以前,这两种“不正常”拥有更为正面的形象。比如亚里士多德就曾指出:天生多黑胆汁的人,比较容易感到忧郁的情绪,也比较容易产生忧郁的性格,但是这类人似乎更加善于作出带有原创性的成就。而离我们不远的18、19世纪忧郁甚至是欧洲的贵族以及菁英阶层拿来卖弄其社会地位的象征。就像他们会让水蛭吸食自己的鲜血,从而身体变得苍白,皮下露出青蓝色的血管一样,这些“蓝血”的贵族认为:只有气质优雅,生活安逸富足且不需要辛劳工作的人才有闲工夫去忧郁。就像埋香冢上泣残红的林黛玉或者浅唱低吟“to be or not to be”的哈姆雷特。形容一个人很神经质(nervous)在当时则是一种称赞,因为这代表着你有很细腻的感情。想想一个每天要奔忙于工厂车间或早出晚归在田野辛勤耕作的人,绝对不可能因为看到一朵凋谢的花,就挖个小坟埋了,一边埋一边唱“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有谁知?”
当时的欧美国家很多贵族或精英阶层都会请精神科医生来诊断自己有神经质,当然这也推动了欧美国家的私人诊所产业,现在看似很完善的私人医生文化,也的确就是在这个时代开始蓬勃发展的。
相比于忧郁,疯狂的美好时代则显得更加遥远。像古希腊人就曾认为:艺术家的灵感来自于奥林匹斯山的圣火,当天神随圣火进入某个人的意识,这个人则会陷入某种神圣的疯狂状态。因此英文单词灵感inspire这个单词的希腊语字根(πνέω)就是被圣火燃烧(breath;inflame)的意思。而在文艺复兴时期,被人称为疯子则更是一种美誉。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中麦克白,奥赛罗,李尔王这几个人的故事转折点和高潮都在他们发疯的时候,而刚刚提到的哈姆雷特,则是在奥菲利亚发疯时把全剧推向高潮。当时的人们认为真理往往是透过疯子嘴里传达出来的。所以在十七世纪以前,疯狂的形象会和宗教、神圣、真理挂钩。感觉有点像中国北方农村的跳大神和南方乡下的巫师,在被附身前总要抽一阵羊角风。
但是十七世纪以后,当理性变成了正常的标准。文学界认为只有心智健全才能成为好的诗人或天才作家,而那些写东西没人看的懂的人则被当作是精神异常。而很多被看作是疯子的人在这一时期都被关入精神病院。假如这些人入住精神病院以后还在写被人看不懂的诗词或人章。则会被医生警告:“如果你不停止去写这些东西,你将不能出院。”于是疯狂就变成了某种疾病。
然而如此大的转变又是如何发生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人们的追求从宗教的神迹变成了科学和理性么?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傅科在他的著作《古典时代疯狂史》里指出:“‘因为社会走向理性化,所以不理性的疯子都会被关起来’的说法并不足以解释从十七世纪开始有大量疯人院出现,把很多‘不正常’的人关进去。因为实际上当时被关起来的并不仅仅只有疯子;大量乞丐、流浪汉、穷苦的人和失业者也会被统统关入精神病院。而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违反了当时中产阶级的工作理论,即:‘人活着要努力工作’,而不工作的人就是不正常的,因此欧洲各国开始立法把这些人关起来并强迫他们工作。比如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就宣称:‘游手好闲不工作就是社会混乱的根源。’”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监禁型疯人院的原本目的并非治疗疯狂不理性的人,而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但是当这些欧洲国家开始赋予这些机构监禁疯子的权力后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官方要如何判定一个人是不是疯子?因此官方必须提供一套行之有效的标准。另外疯子被关起来后要如何处理他们,如何通过“治疗”把疯子变成愿意去工作的“正常人”。而正是为了研究这些问题,精神医学这门学科才华丽丽地登场了。因此,疯狂变成了一种精神疾病。而正是从这以后,精神病院的功能不再仅仅是收容被社会所排除的人,还要肩负治疗,训教,规范的责任从而把这些疯子转变成适应社会的劳工。
而此处最有趣的逻辑出现了:历史上并不是精神医学先提供一套标准,符合标准的人被认定为疯子才被关起来。而是社会为了维持顺利运作,先把产生威胁的社会潜质,可能变成不安定因素的疯子关起来,使得这些人像小白鼠一样变成实验研究的对象,精神医学才发展成一门学科,提出方法论来合理化这种监禁行为。换句话说:权利产生了知识,而不是知识赋予了权力。而我们今天对于精神疾病的不好印象就是来自十七世纪开始才被加在疯子头上的负面形象。
因此当今社会的很多矛盾现象都有了解释,例如在法庭上,一个被精神医生或心理医生诊断为疯子的人说的话没有法律效力,因此并不可信。而莎士比亚的戏剧和在此之前的很多故事或记录中,有能力说谎的人才是不可信的,疯子反而更容易讲出真话。甚至按照今天的精神医学鉴定,尼采、维吉尼亚·伍尔夫、爱伦坡、卢梭这些人都可以被认定为患有精神疾病。而十九世纪的意大利犯罪学家及精神病学家切萨雷·龙勃罗梭甚至主张:艺术家和作家都是特殊人种,天生有病,需要被治疗。但是假如这些人全部被治愈,历史上很多伟大的艺术创作和文学作品都可能不会出现。
那么精神医学的存在是在帮助这些人的心灵还是在剥夺这些人的心灵呢?又有什么人曾站出来反对过?就是我们下期要讨论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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