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力和章琳(下)
歌声中,章琳慢慢进入了梦乡,眼角挂着一滴清亮的泪。
接下来的日子,安力和章琳过得简单而充实,安力除去上下午上班,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和章琳视频,两人在电脑前对坐着,一起听歌说话。即使两人不说话,安力在这边看哲学书籍,章琳在那边学英语,他们也在电脑中相互陪伴着,和朝夕相处的亲人一样。
11月份,章琳拿到了澳大利亚的国籍,她说12月24号是她生日,她想回国,和安力一起渡过这个生日。安力想了一想,很高兴地答应了她。说欢迎游子回“锅”。余下的一个多月,两人在期待中渡过,想象着两人相聚时的情景,有时会在心里笑上一阵子。
12月24号的澳洲天气晴朗,热带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蓝天和绿草之间,使这块广袤的大平原充满了盎然的生机。章琳这天起得比较早,把几件最漂亮的衣服换来换去。在这天早晨,她恨不得让自己一生中所有的美丽都能聚集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离飞机起飞时间只余下不到一个小时。慌乱中的章琳也顾不得再想穿什么衣服最合适了,她匆匆忙忙地出了家门,拦了辆的士向机场赶去。在飞机起飞的前三分钟,章琳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拿出手机给安力电话,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动身了,今天晚上就能飞回中国。可安力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看来安力还没有起床。
十二个小时后,飞机在中国南京机场缓缓降落,章琳下了飞机,随着人流来到接机厅。她的目光四下巡视着,想在外面拥挤的人群中看到安力削瘦的脸,可她失望了,接机的人群中并没有安力。章琳找了张椅子刚坐下来,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安力打来的。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觉着心里甜甜的。她按下接听键,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手机里响了起来,问她是不是章琳。章琳呆了一下,她没想到会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电话,她说我是章琳,你是哪一位。那女孩子说,我是安力的妹妹,我已经看到你了,咱们相距不到两米远。
那女孩子说话的声音从手机和接机厅里一起传到了章琳的耳朵中,随着说话的声音,一个二十一二的女孩子出现在章琳面前,这女孩子很秀气,有着安力一样尖尖的下巴和瓜子形的脸。她向章琳伸出了手,说我是安柔,安力的妹妹,我哥说你看过我照片。章琳笑着点点头,说你和照片上一样漂亮。安柔笑了一笑,说你坐飞机一定累了吧,我哥几天前已经定好了宾馆,我这就带你过去。
两人出了接机厅,打了辆的士,向金陵酒店驶去,坐在的士里,章琳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安力怎么没来,他有什么事吗。安柔歪过头去,看着车窗外向后飞驰而去的景物,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她转过头来看着章琳,笑了一笑说,等会儿到了宾馆才和你说。章琳虽然满腹疑惑,但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十分钟后,两人来到金陵酒店,安柔把一张定房收据条递给服务总台的服务员,章琳随意瞟了一眼,顾客签名的地方写着安力两字。字写得俊朗飘逸,和安力的气质很象。章琳第一次看到安力的字,觉着很亲切,像安力这个人一样。
服务员带着两人进了520房间,非常礼貌地说,不打扰两位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安柔向她道了谢。服务员退了出去,给两人带上了房门。安柔说,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洗个澡。章琳摇摇头,说我不累,安力呢,他上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不来。
安柔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最后她说,我哥哥给你制作了一张碟,你看看这个就会明白的。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从包里取出一张VCD光盘,放进光驱。笔记本电脑里装有解霸,光盘一放进去,便开始自动播放了。
安力穿着深蓝色的衬衣,坐在章琳经常看到他的那张电脑椅上,熨得笔挺的领子衬着他削瘦的脸,使他看上去憔悴而忧郁。他向章琳笑了一笑,说,章琳,请原谅我的失约。能和你见上一面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可我却不能让这个心愿实现了。有些事情我一直没向你说,是不想让你增加思想上的负担。
他又笑了一笑,笑容中微有苦涩的味道。他说,一年前,我患了脑瘤,经国内几家大医院的专家诊断后,他们的一致意见是手术,于是我在北京协和医院做了手术,切掉了这个肿瘤。三个月后,我出院了,以为从此就能和往常一样地正常生活了。可惜天不遂人意。半年前,我又感到头晕头痛,去医院做了CT扫描,发现肿瘤又开始生长了,虽然生长得缓慢,但肿瘤的生长部位和以往不同,这次长在内囊附近,根本不能手术。
当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只想着如何摆脱人世间的痛苦。你要我和你谈恋爱,这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给无聊的生活增加一些乐趣罢了,加上出于对你的好奇,我答应了你。可是在你我接下来的交往中,有些亲情一样的东西还是出现了,尤其当我知道你有心脏病,生命只余下两年的时候。我突然忘记自己也是一个快要离去的人了,只想让你开心,只想给你安慰。看着你笑的样子,我感到很开心。慢慢的,陪伴你,让你高兴,对我来说,已经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了。医生说,那个肿瘤长势不快,我大致还有三年的时间。我想这足够了。
至于你经常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到底爱不爱你,我真的不好回答,也不敢回答,我是一个快要离开的人了,没有资格谈及这个。安力说到这里,微微低下头,抬起左手,叉开食指和拇指,在两侧太阳穴上按揉起来,看样子他的头又疼了。揉了一会,他放下手,抬起头,眼睛里闪闪发亮,看着电脑屏幕前的章琳,他说,如果真的有来生,那么,我在来生会给你明确的答案。
安力和章琳(下)他又低下了头去,然后又抬起头,他说,没想到我的病情有了变化,那个肿瘤长势开始快了起来,近来,已经对我的脑神经进行压迫了。一个月前,我的左侧肢体开始麻木,去医院检查后,主任医生安慰我说没什么。但我知道他在骗我,他用英文和助手说话,我听得很清楚。他说,我的病情会在一两个月内恶化。一个星期前,我说话出现了困难,要考虑很久才能说出想说的话。虽然是间歇性的,可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本来我希望能坚持到你来的这一天,但是我已经不行了。现在,我走路要扶着东西才行。这样的我,又何必再见到你?让你徒增伤心。我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决定独自离开这个世界。今天晚上,我想打电话给你,让你明天不要来了,可我知道这没有用,你一样还是会来。所以我制作了这个光盘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不告而别。章琳,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走了,这一个小时里,我要想想心事和自己的一生。还有五分钟,这个VCD光盘就要播完了,让我再给你唱一次那首歌吧。
他的身子向后转了过去,章琳只能看到他瘦长的脖子和浓密的黑发。安力轻轻地唱了起来,和以往一样,声音温柔而忧伤:
让我拥抱你入梦
在我温暖的怀抱中
虽然明天要说再见
今夜为你守候
让我拥抱你入梦
在我温柔的歌声中
虽然声音已沙哑
依旧是最美的歌
唱着唱着
忘了短暂的拥有
唱着唱着
仿佛爱你到永久
……
章琳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歌声中,就像是在大雷雨的夜晚,安力轻轻地沙哑着嗓子给她唱歌一样。这刻,章琳只希望时间能停留下来,让歌声永远地伴随自己,她要在这歌声中沉沉地睡去。
那歌声响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慢慢地低了下去。
当章琳睁开眼的时候,清亮的泪水已经爬满了她的脸颊,透过晶莹的泪光,她看到安力正轻轻地向她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