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丈量文明的进步与衰退

衡量文明水平的方式有很多种，斯坦福大学的历史学家伊恩·莫里斯在《文明的度量》这本书中使用的标准是一个文明获取能量的能力，我在《全球科技通史》中使用的标准是能量加上信息，当然还有人用GDP来衡量。但是对于古代国家的GDP水平，今天各种模型只能估算出一个范围，或者说只能做到在数量级上是准确的；而古代国家的人均GDP变化相当缓慢。这样一来，单纯看GDP很难评估两个王朝哪个文明程度更高。

在古代的文明更替或者王朝更替过程中，通常伴随着战争和大规模的人口减少的。今天很多人对宋元之变的诟病，一个原因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存在人口的大量减少。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从规模上来讲，宋元之变不是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过程中人口减少最严重的一次。

根据葛剑雄先生编写的《中国人口史》中提供的数据，以及历史学者王育民、赵文林和谢淑君等人的研究，在中国历史上，人口减少幅度最明显的时间段是东汉末年到三国初年，原因包括战乱、灾荒和瘟疫等等。但是今天似乎没有人会讲从东汉到三国是文明的倒退。再比如，罗马征服迦太基之后，在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北非埃及地区的文明几乎消失了，但一般没有人说罗马的崛起是文明的衰退。

如果看科技水平，元朝时期中国的科技水平并不落后，有些领域甚至还有所进步。如果看贸易水平，从整个欧亚大陆的范围来看，在元朝和蒙古各汗国统治欧亚大陆的时期，跨国贸易有明显的发展。虽然当时欧亚大陆是由多个蒙古政权控制，但是这些政权相互之间贸易无碍，而且各个政权还会保护跨国贸易的进行。

所以说，我们衡量文明程度的维度有很多，不单纯是GDP。而且，即使看GDP，说从宋到元是文明的衰退，这个结论也是值得商榷的。有的人持有这个观点是基于一个误解，就是相信了一个说法，所谓“宋朝占了当时全世界GDP的60%”，甚至有人随口把这个比例拔高到80%。但这个说法是没有根据的。

有人说这是援引自英国著名经济史学家安格斯·麦迪逊，但麦迪逊给出的数据其实是讲当时整个亚洲占了世界GDP的53%。而在亚洲，除了中国，当时还有一个大规模经济体印度，并且根据麦迪逊的估算，古代印度的GDP在一些时间段内可能比古代中国还要高。另外，麦迪逊在计算古代中国GDP的时候，统计的也不仅仅是宋王朝的GDP，而是把辽宋夏金吐蕃大理作为一个整体来统计。即使把这个整体的GDP都算到宋朝头上，按照前面的数据计算，这个数额也不到整个世界的1/4。

具体到宋朝，麦迪逊只讲过这样的话：“在960～1280年间（宋朝），中国人口增加了80%，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则由450美元增加到600美元，增加了1/3；以后一直到1820年都保持着此水平。而欧洲在960～1280年间，人口增加了70%，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则从400美元增至500美元，只增加了1/4。”从他的话中可以看出，一方面他肯定了宋朝的经济成就，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提到在宋朝之后有大规模的经济衰退。

对这个问题，最后如果我们给一个简单的结论就是，虽然在历史上确实出现过文明的倒退，比如欧洲历史上罗马帝国的灭亡。但具体到宋元之变，不算是一个典型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