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信

明天就圣诞节了。这才想起电子邮箱里有封Cheryl上周发来的“2019年圣诞节的信（Christmas Letter 2019）” 尚未打开。自从十几年前在悉尼的宾市镇教会认识Cheryl，就开始在每年底收到她代表所有家庭成员写的一封电子邮件“圣诞节的信”， 大概相当于家庭年度总结报告的意思， 每次会随附一些温馨时光的家庭照片。我甚是喜爱她以这种方式让关心她的亲朋好友们跟得上他们那个大家庭日新月异的时代步伐。每当收到她的这封特殊来信，我总是会心一笑，不去仓促打开。她那通篇诙谐幽默调侃出的一年来的起起落落风风雨雨， 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发笑和感慨讶异惊呼的， 是值得耐性等到不忙的时候才静下心来，拉上某位家庭成员一起细读的。 现在， 该拉上贝贝一起慢慢品读了吧。

信，是12月5日就写好了的，离圣诞节还有20天呢。 Cheryl办事， 向来非常有计划。  有着四个儿女和9个孙子孙女的她， 不施展些统筹安排的才华，是很难理顺日常的。

地址，是新的。 估计就是去年信里提到的那个正在兴建的新居终于盖好了吧。 记得她提到过把以前我们去过的那个两层楼旧居卖了，在一个好远的地方买下一块地， 正在盖连体二层屋， 和二女儿Bec家各住一边。 毕竟， 四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家了，旧居显得太大不好打理。 能与二女儿比邻相守而居有个照应， 该是最好的了。

信里写道，今年三月四日周一，Cheryl 的先生 Tom说他再也不做夜间透析了， 已经做了两年多，受不了啊！机器的噪音令他完全无法入睡， 而且透析还带来许多副作用，包括忧郁症和不得歇息的腿等等。对Tom的话，Cheryl 深感自己没有资格反对。

恰就在那天早上，不早也不晚， 三月四日周一，六点十二分，刚刚完成最后一轮透析， Tom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St Vincent’s 的Sister Gillian， 告诉他们尽快到医院去，因为刚刚有个适合Tom的肾脏， 来自已故捐赠者。于是，Cheryl 在信里花费许多文字来记下Tom住院期间坐过山车般的各种检测程序和手术前后， 以及出院后每日上午从家里到医院的奔波是如何靠着Bec网络征集到的朋友志愿者鼎力相助才得以完成的。 如此这般一阵子，过山车似的节奏才慢慢转变为比较温和的旋转木马的节奏，Tom那个外来的肾脏也总算开始认得新的主人了。

读到这里，思绪开始交错混乱，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在脑海里不安分地上蹿下跳…… 索性稍作停顿开开小差， 容许自己消化内心几分道不明的伤感。 Tom 的身体亮起红灯，究竟是从第几封圣诞节的信开始的呢？记忆中的Tom, 仍然是搬来布村之前在悉尼见到的那个中等身材健康儒雅的样子。难以相信来布村转眼已是十年有余了。 十几年前第一次去Cheryl家午餐时，才发现Tom 话匣子一打开，是关不上的，完全不像在教会里见到的样子。 在教会里，无论走到哪， 他都只是Cheryl 身边默默无闻的跟班。 Tom 谈起他如何在准备午餐时，确保所有的牛肉完全不带一点肥， 所有的肥肉都被他细心精确地切掉了， 为的是照顾Cheryl 的健康。 因为Cheryl 有糖尿病等， 饮食需要比较节制。 Tom 的口气里透着些得意炫耀， 边聊天还边拿眼去看Cheryl, 似乎想要趁机从太太口里得到些赞美。 Cheryl 反正从来都是一张喜乐中年大妈神采飞扬的发福圆笑脸，满头卷曲金发的 脸上嵌着一双蓝天大海颜色的亮眼睛， 令人不禁要去想象她天真无邪的童年形象。任Tom从牛肉讲到土豆（ 如何将土豆切成极薄的薄片然后去蒸， 健康又美味），又从土豆讲到股票（ 他有一种神奇的软件可以自动跟踪评估并预测优秀股票， 极其精准， 按我的理解简直就是坐拥摇钱树）等等云云, Cheryl 只顾乐呵呵地招待我们。 为了照顾我们的亚洲口味， 那天特别用电饭煲煮了一锅米饭， 搭配主食是Beef Stroganoff（俄式牛柳丝）。 那是我第一次吃Beef Stroganoff , 非常和我口味， 于是向Tom 讨教如何作。 他说很简单啊， 就去超市买这种特定的调味包， 照着调味包上的说明如法炮制就可以啦。 只是里面需要的蘑菇，他比较偏爱选用Flat mushroom（平菇）, 说比较入味。在那以后我试过煮了几回Beef Stroganoff, 总觉得还是没有Tom 做的香浓。但也是从那以后， 我不知不觉就会常去买些平菇。 原先我总是习惯性地买普通白色小蘑菇（button mushroom）。

是哪天起， 自豪于擅长照顾太太的多面手Tom 成了需要太太照顾的病号了呢？Cheryl 的糖尿病现在又如何了呢？以前的信里总有一些提起， 这封信却已经全然转移了注意力。以前Cheryl 每天需要往自己肚皮上打针的， 想想都胆怯。只是每当看到她那圆圆的笑脸，总是洋溢着喜乐， 就不再替她担心了。和她的熟识， 是缘于在贝贝出生前 我开始加入了宾市镇教会周二上午的“年轻妈妈小组（Young Mum’s group）”。初听说这个小组时， 想象中这应该比较适合初为人母的，可是那时大宝已经八岁多了， 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是个年轻妈妈， 怕去了发现入错群呢。及至去了，才发现那儿的“年轻妈妈” 中年老年都有， 彻底颠覆了我的想象力。 除了另一位几年内一口气连续生了三个孩子的年轻英雄母亲外，我就是最年轻的了。忍不住笑着问这离谱的”年轻妈妈小组“是如何定义的。样貌成熟到头发金黄发了白的老资格妈妈们笑了， 都说，“几十年前我们都还是年轻妈妈的时候就开始这个小组了呀， 这个名字就一直保留着，我们这帮妈妈们虽然有的退休了，有的还当了外婆了，也还是妈妈呀，也还是年轻着呀……” 原来，这就是永葆“年轻”之秘诀。我们每回相聚都带个金色硬币去， 放一起资助贫困小孩。这样可以在每周日的“十一奉献”之外多一点微薄奉献。

妈妈小组就在教会的儿童室聚会。若带了宝宝， 可以让宝宝们在边上玩玩具， “年轻“妈妈们则彼此分享一些特别感恩的事“praise points” 以及特别需要一起祷告的事“prayer points”， 并且一起学习上帝的话语。 分享中，惊喜着上帝的奇妙与信实时常随着爱祂的人， 而 Cheryl 家的一幕幕特色喜剧闹剧时常就活灵活现在眼前， 特别是那个最小的儿子Andrew， 虽然年轻却已经是可以自食其力的年纪，但他富有活力的个性，探险的激情，加上患有一定程度的某种强迫症， 成了Cheryl 时常揣在心窝里日日牵挂着的宝贝。 酷爱摩托车的Andrew 一提起摩托车便兴奋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我骑摩托车的时候，看路上那些汽车被红灯堵成长队一点没办法我就好笑哈！我这排末尾的摩托车还是可以在两列汽车队伍中间长驱直入畅通无阻地成为红灯前的第一辆……：” 唉！Andrew 啊， 路上就是最怕你们这种逞强的摩托车啦！你就安分一些好好注意安全吧！然后有一回Andrew 骑摩托车就摔了， 身上皮衣都破了，还好人没事。 Andrew学开车了，某日回家倒车时， 哎呀，倒斜了， 车屁股直接狠狠撞透了篱笆，尾灯窥视隔壁邻居花园去了。Andrew 去干活了，帮着把客户家的花园打理美化好了，却不知如何计算费用，到底该向客户收多少钱呢？打电话问妈妈吧。 这妈妈就又兼着当了远程财务计算器。现在的Andrew , 开的是半侧面装载机， 满新州到处闯。

最不需要她操心的应该是二女儿Bec和小女儿Eri了吧。认识Bec后就只记得她邀范先生和一同参加夜间查经的弟兄姐妹们一起AA制自费聚餐为她过了一个生日，然后就是她的婚礼，然后她就每一两年生一个娃。现在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 标准的美人， 孩子们个个标致极了。Eri 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初见她时还是带点羞的秀气少女， 曾经向她买过些雅芳的产品呢。 好像有些美丽的女孩子喜爱做些美容护肤品的直销小买卖哦？那时候教会的卫生间里，总是有雅芳的空气清新剂， 都是Eri或者她姨妈定时义务放置的。 那种淡淡的花香，我喜欢。

想起了往事的种种， 忍不住问贝贝， “你还记得Auntie Cheryl 吗？” 贝贝似已淡忘，表情迷茫。“记得她煮了好大一锅亚洲口味的酱油鸡和马铃薯去教会吗？还有一大锅米饭？” 贝贝还是想不起来。毕竟， 初来布村时， 贝贝才三岁出头。 那之前的记忆， 应该早已被布村的新鲜岁月冲刷得差不多了。可是， 我怎么舍得忘呢？Cheryl 知道了我们要来布村， 就说她的大女儿Roxanne已经在布村生活多年了， 有什么关于布村的问题可以问她。 比如气候啦，在哪里买房子合适啦等等。 就记得我在悉尼上网查看到布村Logan 的房子好便宜哦！Roxanne说那里不是太安全啦， 最好还是不要……

终于是要来布村了。告别时， Cheryl 送我一张卡， 卡里居然夹着一张20刀澳币的纸钞和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记得到了布村安顿下来以后，带孩子们去吃个麦当劳。我看了好感动， 就像是完成她布置的爱心作业一样， 一直把这张纸币留在包里， 直到在布村安顿下来了， 认认真真带着大宝和贝贝去了趟我一般不去的麦当劳， 把那张纸币拿出来消费了，并且告诉她们， 这是 “auntie Cheryl“交代的事情。 小朋友开开心心享用的时候， 就仿佛又看到了auntie Cheryl慈爱温馨的笑脸……

我们搬到了布村后的第一年里， 有一天， Cheryl 说她要来看大女儿。 我们约在南岸一家咖啡厅见面。我特地带上了一架小玩具飞机模型， 送给她大女儿的儿子。现在， 大女儿Roxanne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了。 今年八月份， 大女儿Roxanne 生第四个孩子时，Cheryl 特地来布村帮忙。 她感觉好荣幸可以在产房陪着大女儿生产， 而且还被允许亲自剪脐带呢！对于Cheryl 来说， 那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感觉奇妙无比。

Cheryl 热爱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平日里， 她负责每周二接送二女儿的孩子们。 老资格的外婆Cheryl在信里调侃起了年纪，说歌星Ed  Sheeran 还特地为她写了一首歌呢！ 歌名是“Thinking Out Loud“， 开头这样唱”When your legs don’t work like they used to before, and I can’t sweep you off your feet……And baby I will be loving you ‘til we’re 70（当你的腿脚不像以前那样听使唤，我也不再能使你倾倒…… 宝贝我仍然会爱你直到我们70岁）”。 哈！70岁！快了！明年的2月1日就是Cheryl和Tom 结婚45周年纪念日了。 Cheryl 还喜欢听John Legend 所写并演唱的歌 “all your curves and all your edges, and all those perfect imperfectons（你所有的曲线和你所有的边边角角， 以及你所有那些完美的不完美）”, 因为她对歌词实在太认同了！ “只是， Tom一点也不觉得他有任何不完美。但我还是得尽量对他诚实。” Cheryl 说。

读着， 回忆着， 笑着， 就到了信的结尾 。 以为她代表家人对各位亲人好友感谢一番也就差不多了， 居然， 又被脑经急转弯了一下。 明年， Cheryl可能还要再搬家, 由于经济上的原因， 还得再搬到更小一些的家。  现在Cheryl 就想要一个单层的小家， 不要再爬楼梯了， 回到家一屁股坐下去就是了。

如此善于接受生活的挑战， 怪不得善于鼓励大伙一同接受挑战了。

谢谢你的信Cheryl。 是的， 继续期待明年圣诞节的信。 到时会看到新的地址。

说不定， 我会突然去悉尼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