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七里山塘

从虎丘下来已是五点一刻，淅沥的小雨渐渐大了起来，叶子随雨滴上下摆动、河面涟漪阵阵荡向远方、水泥桥上噼啪作响。凹凸不平的路面积了一洼洼的雨水，使得那青灰色的石块颜色愈深。天色阴暗，撑起一把塑料蓝色格子伞，可惜是塑料的，若是把油纸伞与此时此景就更配了。

沿着河东岸走，顺着山塘街由北至南。巷道极窄，并排走六只大白鹅便嫌挤了。路面是石块嵌成的——青灰色的、灰白色的、暗青色的——多是青色的，大小形状各不同，所以那路面是凹凸不平的，走得久了，脚底板发痛。右侧是太湖一支极窄的河道，两岸零散种了些垂柳。河水呈青黑色，河面上时有一条游船经过，那游船打扮成雕花镂空的样式，四角各挂了一个小红灯笼。船中挤满了各个年龄段的游客，姿势却是惊奇的相似——手持手机上下左右地拍着。游船的发动机轰轰地响着，留下两道水痕留在河面。左侧是成片的青砖黛瓦，飞檐翘角、碧瓦重檐、漆红木门、铜环门耳，在雨中别有一番韵味，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悠然而行的感觉。若是换上一身装扮——斗笠、蓑衣、草鞋——便更应景了，似匆忙归家的农人、似游学至此的学子、似急行赶路的侠客。在这只有风雨声的人家小巷，还有什么比这样行路更觉悠然呢。

雨愈下愈大，渐渐蓑衣与雨林裹在一起，此时此刻慢步徐行比匆匆急行更显洒脱。心更平静，心境竟慢慢地发生改变。为何如此急忙躲避这雨呢？晴日常有，一年四季约有三季常是无雨，雨季只有此一季，大雨更不多见。为什么不趁着这样的机会慢慢行走，在这江南小巷静静欣赏，欣赏雨落在河面、打在砖瓦上，什么都不要去想。

待得久了便会发现心境在慢慢转变，不再匆匆忙忙、不再狂追猛赶、不再忧心叹气。当真应该好好珍惜这时刻，见惯了晴日的攒攒人头，冷不丁这巷道清净下来了，便显出这巷道的幽长、悠久。那暗青色的石块，那重檐的青瓦，那悠悠的河道都是历史的痕迹啊。它们上百年待在同一个地方，该见证了多少的人生百态、无常世事，若是它们有口可言，定是一个个历史学家。摸一摸那青石，冰凉、粗糙，一道道痕迹爬在石面，那痕迹里残留着过去的岁月、历史的沧桑。这条巷道走过无数的人，经历过无数的风雨，如今它也会记下我的脚步，记在每一个石块上、每一株垂柳上、每一片瓦片上。

走过悠悠的六里半，前方灯火通明、人声喧杂。这最后的半里挤满了店铺——卖吃的、卖绸缎的、卖团扇的、卖纪念品的、卖家具的。店铺檐下挂两个红灯笼，左右各一个，写上招财、进宝。檐上围上一圈五颜六色的彩灯，门前摆上半人高的跑马灯广告。

人们也不负店主的期望，天南地北的游客来此都会驻足询问，价格合适便买上一两件。那价格多半是昂贵的，纪念品之所以称为纪念品，正是因为这样的物品只会在某个特定的地点才有的实体店售卖。而游客之所以买上一两件纪念品，正是因为这物品是从这个地儿买的，而非纪念品如何精美、如何难以购入。有人的地方便有市场，有特色的地方便有昂贵的市场，有昂贵的市场便不缺有钱的人。

虽不似晴日那般人多，这半里路也是脚跟脚地走、伞与伞互相碰撞。只见行人拿着手机上下左右拍着，也不管拍什么，总归拍上两张便可证明自己来过此地。吃个小吃拍上几张、漂亮的房屋拍上几张、过路的行人拍上几张、路标、横幅、灯笼......然后匆匆赶路找一家人少的餐馆填一填肚子拍几张照片或是围聚在路摊边买上一个梅花糕、海棠糕一类的点心。

雨声、风声、人声、车声、吆喝声、好奇声、嬉笑声、抱怨声、惊叹声、声夹着声、声盖着声，好不热闹！烤肉味、炒菜味、香水味、洗发水味、生煎包味、葱油饼味、海棠糕味、团扇味、绸缎味、味缠着味、味赶着味，好不热闹！男人、女人、年轻人、年老人、学生、小贩、老板、老板娘、三轮车主、人挤着人、人挨着人，好不热闹！

这巷道不再幽静，心也不再平静，也不知这半里的砖石、瓦檐能记下几个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