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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修葺的瓦房

2024-01-30  本文已影响0人  幸遇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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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寒风凛冽而来,拂过四面八方,自顾自地横冲直撞,卷起地面层叠的枯黄落叶,又潇洒离去,只留几棵大树摇晃着早已光秃秃的枝丫。

一阵树叶婆娑的沙沙声传来,是一丛翠绿的韧竹,挥舞着粗细不一的枝叶,在昏暗的角落里摇曳,偶尔扫过近处那低矮瓦房的屋顶。只听“哐当”一声,屋顶滑落的灰瓦碎裂在干硬的泥地上,惊得瓦房另一侧房子里橙黄的火光跳了又跳。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阿明看了一眼四分五裂躺在地上的碎瓦,又转过身坐回椅子,往火堆里添了一根干柴。

他用火钳拨了拨中间烧落的柴灰,火苗果然烧得更旺。丝丝缕缕的黑烟夹杂着白色的柴灰缓缓而起,又慢吞吞地落在周围每一个角落。

“你快莫拨弄它!拨得那灰落得到处都是!又老是穿这些个浅色棉衣,多难洗干净哎!明天叫你自己洗!”

阿明眯眼侧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点点灰尘,耳朵里似乎飘进来那熟悉的呵斥声。

“热了!热了!快倒上!”热气顶开了火堆旁小瓷壶的壶盖,咕噜着像在催促着什么。

阿明伸手,将小瓷壶提起来,对着旁边的玻璃小杯倾斜,透明的浆液便顺着壶嘴缓缓注入到杯子里,白色的热气升腾而起,夹杂着浓烈的酒香,直钻入人的鼻孔。

阿明端起其中一杯,朝着旁边的杯子碰了碰,仰头便是一大口。一杯罢,他放下杯子,环抱起双臂,靠在椅背上,闭上了泛红的双眼。

静谧的冬夜,能捕捉到的,始终只有外边那夜风呼过竹林窸窸窣窣的声响。

该有十一点了吧,可真安静啊!

阿明心想:果真再没有那样一个人,会在这时候拿来宽大的棉衣盖在身上,或者轻轻摇醒我:“到房间去睡!等会儿打瞌睡扑火盆子里嘞!”

他想着,就算有,自己大抵也会倔强地否认:“我才没睡着,就是眯会儿!”

阿明甩了甩头,又清醒了些,透过敞开的侧门往外看去,是一只蒙了灰的红灯笼在轻轻晃动,投下的暗影也在旁边那瓦房的砖墙上不断摆动。

听老头说过,多年前那砖墙初建起时,曾是鲜艳的红色,很是明亮。岁月洗礼,如今却只能用灰败来形容,就连房顶上头黑褐色的瓦片也时不时掉落两片。多少个阴雨天,母亲总会搬来木盆,放在瓦房一隅,便能听到从房顶滴落的水,击起绵延不绝的战鼓。

大约是前年的冬天,阿明从工作地赶回来过年。老人拍着自己的病腿,叹着气说道:“明儿啊,你得空帮我把屋上的瓦片补一下,我这腿,是爬不上那梯子了……”

阿明随即有些不耐地回嘴:“这都给你们建了新房,怎么就非要留着个破的瓦房呢!”

老人还是慢声细语:“我和你妈住惯了呀,当年结婚建这屋子,样式都是村里最好的!后来又在那屋里生了你,这么多年,有感情咯!”

阿明只好点着头:“行行,等我哪天有空了,就给你修!”

一天天过去,阿明远在霓虹闪烁的都市里穿行,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答应过老头的事儿,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做着相同的决定:下次回去就帮老头儿修那破瓦房。

几个月前,老人在电话里还在念叨:“明儿啊,回来帮我把瓦房修整一下吧。快入冬了,到时候雪积下来,怕是熬不过啊。”

“明天就修……”阿明闭上眼,嘴唇蠕动。

和预想的一样,每每闭眼,脑海中交错着的,便是往日和父母亲一起晒谷、熬麦芽糖、摘花生、腌腊肉等各种熟悉的场景。

当回忆的画面转换速度越来越快,阿明有些喘不过气。憋住的气流蔓延着涌向心脏和双眼,心脏被揪紧,眼泪被挤落。

他又睁开模糊的眼来,缓慢转动着眼珠,环顾空荡荡的屋子,目光落在那平整的灶台后。那里有码放整齐的干柴,而那搁置在木制锅盖上的长柄锅铲,仿佛还在等待劳作而归的主人,握起它哐当哐当做出一顿供一家人饱腹的晚餐。一把用高粱穗扎成的扫帚,也孤寂地靠在柴堆旁,不再见那双粗糙黝黑的手再拿起它。

灰败的天空眨着眼,白天黑夜就在它的一呼一吸之间。冬日的雪最终如期而至,大地被铺上一层白色。

瓦房的屋顶终于和大地共用起一个颜色,屋侧废弃的水缸边沿,缀着一圈白色,内里的水面结上了一层晶莹的薄冰,却还没被雪覆盖,在一片雪白里倒显得尤为显眼。一团高高鼓起的雪白紧挨着水缸,边缘露出黄褐色的稻草桩,才知这并不是一座坟包。抬头望去,那棵早已甩落败叶的柿子树,自笔直的树干延伸着纵横交错的枝丫,积雪便顺着那些枝丫,勾勒出白色的线条,和枝丫下方露出的黑色树皮,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只黄狗沿着篱笆小路颠着跑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绳子,在雪地里划出淡淡的沟壑。黄狗的尾巴摇得飞快,左嗅右挠,最终在瓦房台阶下停了下来,黑色的鼻头凑近墙边的瓷碗,又拱了拱碗沿,瓷碗被挤离了原来的位置,“铛铛铛”不知打了多少转儿才停下来。

穿着黑色棉袄的小男孩喘着气追过来,身后的雪地又增加了一行小小的脚印。

“小黄,你果然又到这里了!吴伯吴婶都不在了,你来干啥——呀,阿明哥!你回来啦!”

“是啊,我回来给你吴伯吴婶修瓦房,这不昨天刚修完,就下雪了。”

“啊?可他们,不是……都不在了么,修着还有什么用!”

“有用的……”

小北狐疑地看着阿明,十分不解。

他摇摇头,最终拿起地上好不容易追上的狗绳,牵着黄狗走了。

“你这养不熟的狗子!可没有吴叔吴婶给你留骨头了!”

稚嫩的声音远去,阿明弯下腰将墙角的瓷碗扶正,又站直身,拍了拍沾上手的灰,看向屋檐那灰黑的瓦片:是啊,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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