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2·

・2・圆圆

失去自由的日子并不是什么好日子，在看守所待的时长长了，很多人脸上只剩下了一种表情——木讷。而这一切，对26岁的圆圆好像影响并不特别明显，这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姑娘，总是莫名其妙的偷偷发笑，让人觉得她有点没心没肺。

天涯摄影

圆圆，个子不高、微胖、圆脸小面包手，人如其名。相对于一般人来说，她的眼睛并不算小，只是被圆脸衬托得有点小，眼角稍稍有点上扬，看起来总是隐着笑意，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想到了春日阳光下那个眼睛里有光的邻家女孩。不同的是，圆圆的的人生经历里，将会留下受过法律制裁的记录。

称圆圆为姑娘，并不是因为她年小龄，也不是因为她没结婚，24岁的圆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女儿六岁，儿子四岁。我和她的长谈，是她开庭回来笑着告诉我“法院当庭宣判了，判一缓一，我认罪，不上诉”之后。她笑着说自己“认了，不上诉”时候的表情，让我觉得她好像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被判刑受到处罚的人，哪怕就是最小的刑罚也是人生的污点，你这都判刑了，怎么还能笑的这么开心？”我问她。

“法院说明天送判决书时候，我老公会一起来接我回家，我当然开心了。”圆圆的解释也有道理。

“我实在搞不懂，你老公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知道珍惜，你的罪名，足够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了，你不怕他以后对你不好吗？”我在思忖之后，尽量用委婉的语气向一脸幸福的圆圆抛出了问题，我怕直截了当问她“你为什么要去参与卖淫活动”，会让她关上和我交流的大门。

“不会的，我16岁就和他在一起了，他什么事儿都听顺着我，不会和我离婚！”

“哦？”圆圆的自信让我有点不敢相信。

“你是不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你要有时间听我就给你讲讲。”见我没有反对，圆圆打开了话匣子。

“我是个山区娃娃，家里有爸妈和弟弟，还有奶奶。我爸妈都在外面打工，弟弟跟着他们在外面上学，他们三个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候才回来待几天，家里平时就奶奶和我两个人。我父母都没什么文化，支持读书的唯一举措，就是给钱，只要我一说学习说校叫买什么，他们二话不说就给钱，要多少给多少。铅笔、橡皮、本子之类的东西我一买就买很多，自己用，也送给别人用，大家都围着我转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快乐。”

“我在家边读的小学，成绩是学校的中上等，初中考到了镇里的中学，刚开始学习能排到中等，就是数学差点，后来的数学、物理都太难学了，初二的时候成绩基本上就垫底了。老师叫家长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叫奶奶跟我父母说，要关心孩子的学习、成长，要舍得投资、多交流。我奶奶怎么跟我爸妈说的我不知道，初二那年过年时候，他们提出来给我买个手机，方便交流。”

“你爸妈多疼你。我上高中的时候，想把父母淘汰的旧手机带到学校，他们都不答应。”听到我接的这一句话，圆圆轻叹了一声“看着是疼爱，最终成了害。”

“那时候QQ正流行，我觉得聊个天，玩个游戏，都比学习有意思，结果是光顾了玩手机，荒废了学习。”我她接着说。

“该上初三那年夏天，我弟弟考上了市里的初中，我爸妈准备在城里给他买房子，他们去北京的建筑工地打工了，那儿离家远，可是工资高。我奶奶去地里锄草的时候崴了脚，我和我弟在家照顾，弟弟开学前我妈回来了一趟，照顾了几天他接上我弟弟走了，叫我在家照顾奶奶。”

“他们不让你上学，这么做是违法的，学校也会劝你回去继续读书的。”

“是我自己不愿意上了，谁劝也没有用”她接着说“其实照顾奶奶就是一个借口，我是想出去打工挣钱。我们村有两个我同龄的在县里一个饭店里打工，她们说饭店还要招人。后来奶奶脚好了，我就出去打工了。”

我没问圆圆不到年龄怎么就能上岗，山区的女孩子，贫困的家庭、长期重男轻女的思想、父母和社会的价值观都直接影响着她们的价值观、她们的未来。只有国家和社会给予更多的关注，现实中再出现更多的张桂梅，她们才有更多的机会去选择未来。

“我在饭店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我老公，他比我大九岁。”圆圆喝了一口水，顺着时间线继续说了起来。

“能先说说后来和案子有关的事儿吗？我还有15分钟可以听。”觉得圆圆扯的有点远的我打断了她的回忆。在和她聊天之前，我就知道她很爱说话，愿意向我敞开心扉也是我所希望的，但我现在没有过多的时间给她，还有半小时就到午饭时间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

“好。我老公是贵州大山里出来的，原来是饭店里的厨师，对我照顾的特别好，我父母都没那样呵护过我，我就答应和他住在一起了。我父母知道后提了两个条件，一是给三十万块钱彩礼，二是落户到我们村，住到我家里照顾老人，做到了就结婚，做不到就去告他强奸。我老公倒是挺老实，我爸妈的要求都做到了，我就嫁给了他。那一年我17岁。”

“17岁，你还是个孩子，根本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我说她。

“我们没结婚证。直到现在也没有。”圆圆说“结婚以后，我就没出去找活干了，吃喝用度全是他拿钱，他工资高，也没什么花销。我奶奶帮我带带孩子，我也没什么事儿干，就是偶尔管管孩子、其他时间都是四处玩玩。待着实在无聊，就磨着他帮我找个活干，他不想让我出去，我偏要出去。刚开始在镇里、县里都是在饭店，他总能找到我把工作觉黄了，后来我就直接去了市里，他觉得我会在饭店，我就找了家小旅馆，总归是让他找不到为止。”

“我只是一时糊涂，并不是根上坏，你信不信？”圆圆讲着讲着突然问了我一句。我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她应该能读懂我眼光里的含义。

“我在那儿一共上了20天班，是前台接待。店里一个服务员管一间客房，来住的人不多。很多时候是老板打的电话叫谁出去逛街，我就把话传给谁。我当时没以为这是犯罪。”

“现在呢，知道了吧？”

“知道了。是律师告诉我的。我被抓了以后，我老公帮我找了律师，律师每一次来，除了给我讲家里人的情况，案子的进展，讲我错在哪儿，如何争取宽大处理。我现在彻底明白了，我错就错在自己上学少，读书少，没有正确的道德观、是非观。法庭上我也跟法官说了，回去以后，我要学着好好照顾家人，照顾孩子，将来不能叫他们和我一样当文盲、法盲。”

圆圆的话虽然让我欣慰，但却没有完全让我放心。对一个从小缺少管教，已经错过接受学校系统教育最佳年龄的人来说，今天说的“知道了”，只有通过吸取教训，修正自己以后的路才能变成“真的知道了”。她认识的越早越深刻，对以后的人生越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