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过去的事情都成了往事，过去的人都变成了回忆。但是，总有一些人，似乎一直在身边，总有一些事儿，似乎只隔一日。

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太渴求命运的垂怜，有些事情总是毫无征兆地到来，让人措手不及，也难以承受。有些事情本来经历一次就应该够了，可命运总爱捉弄人。我和她再次相见时已经时隔三年了，也是我在她遭到厄运后第一次去看她。我是一个颇文艺的女孩，为她折了一大包写满鼓励与安慰及祝愿的话语的纸飞机，买了两大盒巧克力，因为我听别人说把纸飞机放飞可以使心情放松明朗，吃了巧克力心里就不会觉得太苦……

她的遭遇我是听在耳里，痛在心里的。在见面之前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她的模样，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我小心翼翼地爬上那个陈旧的楼梯，来到一闪破旧的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可爱的小妹开了门，我犹如一个胆小的小偷伸长脖子往里探望，小妹告诉我姐姐在楼顶晒太阳。从三楼到五楼楼顶几步几秒之内我的内心打了无数次辩论战――见到她直接抱住她？我来看你了？好点儿没？你怎么样了？……过雅砻江上的溜索都没这么紧张过，比起曾经想象过的掉进滔滔江水一命呜呼也不觉得有多可怕。

她半躺在一张泛黄的沙发上，背对着我晒太阳。我喊了一声姐姐，当时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破口而出的，我理解为曾经的习惯。她扭头看着我，午后的斜阳洒在她小小的脸上，显得更苍白，哪有暖阳的温馨可言。她拿起拐杖慢慢地爬起来，那一举一动像极了年过古稀的老太太，我咽下起伏的喉咙，赶紧扶住了她。好在这次她先开了口：“你来看我了？不用上课吗？”我用力地点点头，又摇头自然不会告诉她我逃了周五的最后两节课。

她依旧穿着灰色牛仔裤和白色衬衫，只是外加了一件黑色棉衣，她从来都是个特别爱干净的女孩，此时的衣服已经泛白了，加上瘦弱的身子与苍白的脸，卖火柴的小女孩和芦柴棒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尽管那穿着与环境有多么的不像。

在漫长的午后我们谈了很久很久，也谈了很多事情。谈我三年以来在求学之路上的艰辛，谈她在回农村后的种种遭遇和苦难。也回忆往事，也苦叹未来……

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初上小学时候，第一次进教室好奇又恐惧，我背着母亲为我缝制的小书包，被哥哥送到一年级教室门口后，我探头探脑地张望，目标是选同桌，后来我选择了那个干净的姐姐做了同桌，她不爱说话，但特好相处，听课特认真，还写一手漂亮的好字。上课她教我讨厌的数学，下课她教我玩抓石子儿游戏，踢毽子……故事太多太多……

了解一个人就像读一本厚厚的书，有时候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半解。原来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反正她只记得那天她们家杀了猪，然后父亲拿着斧头往山上去了，天黑时父亲被人抬回来了，说是死了，那时的她只知道家里就再也不会有父亲这个人了……

几个月后母亲在与奶奶大吵一架后抹着泪水，背着还在襁褓里的妹妹走了，从此家里只剩下了奶奶，爷爷、打了光棍的叔叔、被丈夫抛弃的姑姑和连户口都没有的堂妹。后来奶奶告诉她“是妈妈抛弃了她，带着妹妹回了娘家，不久后又改嫁且远嫁了，叫她以后不要和妈妈见面，也不要原谅她……”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在妹妹写给她的信中看到了真相――那年奶奶说妈妈是克夫命，非要赶走她，无奈她只好带着妹妹离开，为了生活，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也只能改嫁且远嫁，并且希望她以后能够回到妈妈身边……她从来都这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挣扎，只是像往常一样安静着，我也陪她安静着，那时的我们还并不懂得如何悲伤，如何发泄，安静是情绪最好的表达。

岁月转瞬即逝，一个烟雨蒙蒙的六月我们毕业了，一阵哭哭抱抱之后，便匆匆而别了。我去县城读了初中，她被留在了农村里做农活，待嫁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可谁也想不到短短三年时间里她的爷爷和堂妹都去世了，姑姑又改嫁了，家里又只剩下了她，奶奶和打了光棍的叔叔，而且在远村的妹妹也疯了，无奈她还摔断了腿。被土医生接骨后又变成了瘸子，然后又打断拉直重新接，犹如经历浴火之痛，听说她第一次喊了妈妈。可是腿依旧瘸，最后只能把她带到州医院夹钢板，她每每浸泡在汗水里，像个疯子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因为她多次捶腿，甚至轻生，加上贫血，身体日渐消瘦，只剩皮包骨头。也难怪她告诉我“世界上做人最难，也最痛苦”。

好在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也看开了许多。可是那样的痛苦我无法替她分担，只能顺着她自己的那句话“也许，父亲看到我生活艰苦，想带我离开，所以让我受这些磨难，为了终结这不堪的生命……”那么，我就祈祷你从此幸福起来吧，父亲就不会再想带你走了，你就不用受折磨了……

那日我们一直谈到天黑，五年后的今天她最终没能回到妹妹和妈妈身边，还好妹妹的疯病好了，她的腿也不再瘸了。那就让她以后的生活好一点吧，比如经常可以和妈妈，妹妹见面，奶奶能够在世多陪她几年、叔叔能够给她半个父亲的爱、那些纸飞机里的愿望能够实现或者吃过巧克力的她内心不再太苦，如果可以分一半幸福给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