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姑父

村里有这样一个人，大家都不叫他名字，而叫他火姑父。因为我们那的传统，亲戚或邻居办喜事时，要去帮忙。他呢，“专职”看火（我们那烧锅，是烧柴的）。所以，就有了“火”字。他呀，跟我爷爷是同时期的人，对于这样的人。自从我看过《活着》之后，就把他对应成里面的“真富贵”。爷爷是个公认的好人，可是去世了，但是火姑父还活的很好。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因为懒，在生产队里经常都是处于“弱势地位”。之后，改革了，有了责任田和山，这懒劲却怎么也改不掉。所以生活呢也就在温饱线徘徊。后来结婚了，变成“姑父”了。婚姻、家庭也没能使他转性，活照干，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激情。似乎，没有收成或收成不好都与他无关。

他的老婆，因忍受不了他的懒散，在女儿嫁人后也去和她女儿一起住。所以，他常年一人在家。日子似乎没什么变化。

从小，我妈和邻居们都拿他做反面典型，教导我们不能懒，不然就跟他一样。可是这些娘们呢，逢年过节又会帮他搞搞菜，给他端些好吃的。记得最清楚的是，我那每逢清明、七月半会弄米果（一种油炸食品），端午呢，就是粽子了。火姑父这些他自己都不弄，也不用弄，光邻居端送的就够他吃上大半个月了。

我们那有茶子山，产山茶油。但是，他几乎一年到头，都吃“红锅菜”，即菜里不放油。不会游泳的他，却又去河里洗澡。一年理几次发，就洗几次头。听不懂京剧，也不知黄梅戏、越剧的区别，但知道哪里来了戏班子，又好热闹，就跑去那看戏。有人叫他去吃饭呢，也不客气，就真的去。有时路远，晚上看的晚，也不回来，跑去人家睡。真是实在的人呐。

或许他人生中最累的时候，就是他家盖新房子的时候。（其实他也不想盖，照他的意思，这房子他能活到百年之后。那是他女婿的意思。）这一年是真正地从早忙到晚。本来挺胖的一个小老头，一年操劳下来，瘦了两圈，用他的话说，比种十年田还累。但是说来也怪，房子做好的第二年，他的体重又恢复了，这下又胖的很明显。

懒汉遭妻骂。他婆娘天天骂他，心情好时也骂，心情不好时更骂了。但是他不往心里去。有时，搞得我们很同情他，虽然知道他该骂。奇怪呀，这真是，那句话说的真有道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再来说说他的休闲娱乐。除了上文的他好戏曲，热闹外。他也喜欢看电视。但是他看电视又话多，电视没看一分钟，话就讲了三分钟。反正我们小孩子都不喜欢让他看，太烦了。或许这是他想引起人们的关注，我猜。然后呢他也喜欢看人打牌。虽然他看不懂，也不会打，但就是喜欢坐在我们身边。这时他不插嘴，不搭话，哪怕我们打牌时调侃调侃他。

现在他七十多了，却不怎么显老。这样的人生似毫无意义。哪怕你活得再久，再长寿。

打扑克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波，扑克还在，桌子还在。人已非当时的人了。真的，与其做一个悲观的智者，不如做一个开心的傻子。深以为然。

但我一直坚信智者之所以悲观，那还是因为他层次不够，程度不高。真正的智者应是乐天知命的，应是通达的，应是人情练达的，应是享受生命、热爱人生的。

其实，把火姑父的人生提炼一下，你会发现，至少有些东西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把这些称为“火姑父哲学”。我一直以为价值是永恒的，就是人的贡献或者自己的抱负、志向是重要的。

一直到现在他都活的好好的。即使他没有创造什么大的贡献，不能流芳千古，也不会遗臭万年。毕竟他自己活得久，他寿命长，或许从这一方面来说，他也算有个可取之处。这种观念有些类似杨朱的“存我”，搞不好他还懂太贫损生，太富累身。

我总结他的优点，有一个就是省电。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都是早早的吃饭，然后洗脚，之后关上门，出去坐，到各家走走，讲讲话。夏天呢，手上会拿把扇子。冬天都会带个手电筒。有时下雨都会出来。如果他在别人家看了几集电视，那出来的神情就像饥饿的人吃饱了一样，心满意足。如果没看，或者看了会，他只是不会有喜悦的神情。

他对自己尚且如此“自我抑制”，对周围的小孩子就更是这样。大人们拿他取笑，以他为谈资，他呢也会报复。每当附近几家的小孩子犯了错、挨骂时，他不是说会在一旁劝，而是在边上起哄，又外加嘲笑挨骂挨打的孩子。所以小孩子们都不喜欢他，但是当我们长大后，就不会这么想了。跟他一般见识，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火姑父他就是一没心没肺的人。你骂他、笑他，都毫无反应，如同一拳打在空气里；又像踢足球，球没事，脚却痛了。

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他所想的问题，而我等为此困扰。在这样一个时代，人要照顾好自己。要活着，未必是要像富贵，火姑父那样活着。但不如此，该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