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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蛋沟里的支部书记

2017-10-19  本文已影响235人  泥土芬芳
坏蛋沟里的支部书记

路,村里的路,村外的路。一到下雨的时候连路都没有了,人的脚印畜牲的蹄窝,就像王麻子脸上的坑儿星罗棋布的。

一脸麻天的王麻子踩着麻子坑一样的路,来到村支部,书记周二坐在转椅里,屁股不停地拧来拧去,那只听话的转椅也随着他转来转去。

他把两只脚重叠着放在办公桌上,眼睛正盯着手机,烟快烧到了他的手指,他却没有察觉,餍足地笑着,连王麻子在门口的那个板凳上坐了多久他也没有看见。

为了引起注意,他咳嗽了几声,周二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人,慢条斯理地把那两条腿放了下来,把那根烧得只剩烟蒂的烟头随手扔进烟灰缸里。

他用手正了正那件深灰色的西装。乜斜着往门口这里看了一眼,"王麻子,有啥事儿,这下雨泡天的,不好好在家呆着过阴雨天。跑这里就为了沾一鞋泥啊!"

王麻子就像小学生似的,那两只放在膝盖上的手就像做体操时那样规规矩矩。

他听支书说话了,就把凳子向办公桌这边移了移,嗫嚅着说:"咱村里的路,实在该修了,村里的四轮子去犁田,只要出了家门口,就打浯。"

"四个轮子都陷进泥里,要好多人才能推出来。村里现在连客车都通不了,就像这天气,要光脚走二十多里路才能坐上车。"

周二这时又低下了头摆弄着手机,从牙缝子里挤出一句:"研究研究再说,你回去吧!就你爱操闲心,有那心思放在你儿子身上吧,快三十了还没个媳妇。"

这时王麻子的麻坑都胀得快满了,像有葡萄酒在里面荡漾。

王麻子把脚上的泥,在村支部往外延伸的那小段可以进出车的水泥板路上,使劲地跺了跺,这些快风干的泥这一跺倒使脚轻松了许多。

王麻子没了泥的鞋不一会又粘上了许多,这泥太黏稠了,差一点儿粘掉王麻子的鞋底儿,王麻子走几步一提鞋,终于回到家里。

外面的天又开始阴了起来,下好几天的涝套雨了,二遍地还差一点儿没铲完,想想天就是放晴了,也得晒晒干,才能下锄。

王麻子这会儿盘腿坐在自家的土炕上。

他抽着旱烟,吧嗒吧嗒嘴觉得周二的话没味,心想:"我儿子是结过一回婚的人了,儿媳妇出去打工跟人跑了,谁有啥招儿,再说这个憋死牛的地方,村里的媳妇跑了多少了。"

"剩下那几个新媳妇,都跟老佛爷似的,婆婆们成天上顿下顿侍候着,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就是害怕这几个金桂也跑了吗。"

正在这时,老王婆拿根咬掉半拉的黄瓜进屋了,一进屋就光了脚丫子,把那双被泥淹没的鞋甩在了屋外,讪讪地说:"这死天头,成天下雨让人怎么活,一下雨连屋都出不去,外边儿连条猫道都没有。"

说完就坐在了王麻子对面,把黄瓜递过来说:"老头子,你吃吃这黄瓜可甜了呢,雨水好,这黄瓜长的才愣呢。你刚才干啥去了?"

"去村支部找书记去了!"王麻子推回老王婆手里的黄瓜,没好气地说。

"是不是又为修路的事儿?"老王婆明知故问。

"老头子,别扯这事儿了,全村也不是只咱们一家,出头的椽子先烂,周二一家在整个拜泉都走平道了,周二的大哥是公安局的局长,周二的爹又是保民的支部书记。"

"你不是知道吗,那次咱们村的赵站因为土地被村委会抽了上去,去区里告状,被周三儿知道了,(周二的三弟)在路上就用铁管子把腿给打断了。"

"然后给十万块钱,叫赵站永远都不要回村里来。"

王麻子一拍脑壳门子,"哎!你倒提醒了我,我去区里反应反应咱们村的情况去,说不定上边一发话,这路就能修上呢。"

老王婆把吃剩下的黄瓜根儿往地下一撇,冲着王麻子说:"你别做梦了,官官相护,你别看中央抓贪官抓的严,那是看得见的,这偏僻的地方,谁愿意来调查。"

"周二把上面让开办农村合作社的那些机械都卖了,钱都到他兜里了,人家哈尔滨的房产就有五百多万。咱们村委会剩余的土地,还有那几片山林都成他家的了。人家开的是宝马。"

"我就不信了,啥年代了,都他妈赶上土匪了!"王麻子说这话时满脸的麻子一抖一抖的。痉挛着。

"老头子,你可别犯倔,记者比你厉害不?记者咋样了,周二那次不是被谁告了,记者来调查,周二当着隐形摄像头给那记者钱,让高抬贵手。却不想被偷偷录了像。"

"在电台的新闻夜航里播了一个星期。后来周三不是把那个记者用刀捅了吗。人家当公安局长的大哥又动用关系把周三儿从牢里整出来了。"

"你这么说还翻了天,我就不信这个邪。中央领导贪污都被抓起来了,我就不信他们能猖獗到什么时候。"

二遍地挂锄的时候,天亮瓦晴天的,一片泥泞的路被太阳这个魔术师变成了一个个坚硬的泥疙瘩。脚被硌得生疼。

这天早晨,王麻子拿出了三十年前参军时的军绿色挎包。放进好几把旱烟卷儿,这是昨晚失眠卷的。还放进一帘儿去痛片儿,王麻子有腰肩盘突出。

老王婆这会儿从菜园里回来,把顶花带刺的几根黄瓜也放进那个挎包里。然后说:"老头子,何苦呢,五十多岁的人了,土都埋大半截子了,何苦呢,还能活几年。"

"不管活几年,我死之前一定要看看咱们村里有通车的路了,不用成天用脚走了,咱们村里的人走过的路太多了。"

王麻子背着挎包,走了二十多里的路后,坐上了通往拜泉的车,又买了去齐齐哈尔的客车票,当王麻子到达齐齐哈尔时,夕阳已经落山了。

他踩在市里那宽敞旷达的马路时,心里全是平坦,两只被泥疙瘩和粘泥欺凌的脚,有一种挣脱出来的豪迈。

心想信访办这时已经下班了,遂找了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了下来。旅馆的老板娘是个热心的主,王麻子问了她信访办的住址。

她说:"老爷子,你从这里坐一趟公交车就到信访局了,你运气不错呢,听说信访局新调过来的局长杨大宽很公正廉洁。"

虽然旅馆的条件很简陋,但躺在那雪白的单子和罩子里,王麻子心里清爽极了。他很快就沉进了梦乡。

当信访局的大门还没打开时,王麻子就挎着那包在门外徘徊着,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捅了周二这个马蜂窝,被弄得缺了胳膊少个腿的。

信访局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刚来的工作人员都各司其职。过了一会儿,接待员把王麻子指引到局长杨大宽的办公室。

杨大宽正在整理桌子上的一沓资料,看王麻子进来了,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接待员递给王麻子一纸杯的温水。

心怀忐忑的王麻子,端着水杯像小偷似的打量着杨大宽,"好家伙,这局长也就三十多岁吧,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王麻子心里嘀咕。

正在这时,杨大宽说话了:"老乡,有什么情况需要反应的吗?"王麻子往前探了一下身子,然后就把村里的路,村里的地,村里的山,还把周二一家的横行霸道一股脑儿的全抖落出来。

说完就瘫软在椅子上,好像把这辈子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杨大宽听完,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水杯都溢出了水。冲着王麻子说:"老乡,我会严加处理的,你回去吧!这事情很严重。"

最后又问了句:"是拜泉县国富镇的那个坏蛋沟吗?"王麻子连忙回答:"是的是的,就是那个坏蛋沟。"

王麻子回村那天,破天荒地露出了笑容,脸上的麻坑满满的都是得意。他寻思这事儿可能办得十成有九成了。

想着在不久的将来,就能看到客车通到家门口,如果到那时候,就可以把鞋省它几双。也用不着一年穿十双松紧布鞋了。

想完竟美个滋地竟唱起了:"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过了有两个月的时间,王麻子还没听到村委会有动静,他暗中察看了一下,周二开着个宝马每天还是那么的潇洒自在,时不时的身边还有几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相伴左右。

王麻子心里划了魂儿,咋没动静了呢,是不是杨大宽也被周二收买了,周二要是知道了我告的他,我这不是打不到狐狸惹一身骚吗。以后恐怕在这坏蛋沟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又能怎样,我就不信这邪了呢。天理都没了吗。

王麻子的愁眉又开始紧锁上了,火泡起了满嘴,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整天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发呆。

老王婆抱怨着他说:"死老头子,我说你惹不起人家,你偏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你这回就得惹火烧身了。"

"该干啥干啥去,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你懂个啥,就知道吃饱了不饿着就行。"王麻子嘶哑着冲老王婆咆哮。

这天,王麻子吃过晚饭,来到村头的老榆树下溜达,村里的虎子也来到树下,一见面,就给了王麻子一根长白山烟。挺神秘地对王麻子说:"老叔,你听说了吗?周二被纪检委带走了!"

王麻子听完后,整个人就像要飞起来那样轻盈,他的眼前出现了宽广的马路,客车在村里来来往往。他恨不得就地打个滚儿,看硌不硌了。

王麻子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下虎子:"你说的是真的吗?"虎子拍着胸脯说:"老叔,千真万确。我啥时候撒过谎呢,村长董友昨天去村委会办事大队长告诉他的。"

"那天夜晚,纪检委的一行人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摸到了咱们村委会。"

"当看到周二那辆白色的宝马车时,就知道他在屋里,可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声,于是破门而入。"

虎子绘声绘色地像在讲电影里的一个精彩桥段。然后故作高深地冲王麻子痞笑了一下,说:"老叔,你猜后来怎样了。"

王麻子的脸也跟着乐开了花儿,笑着说:"这孩子卖的哪门子乖,快说怎么回事儿。"

虎子深吸了口烟,吐着烟圈儿说:"那周二整个女人还在办公室里缠绵呢。"

说完两个人都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第二年,村委会就换了新人,这个人就是虎子。据说虎子在纪检委派人暗访时提供了第一手的材料。

村里的泥泞上出现了修路的轰隆隆的机器声,村里的所有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跟在那修路的机器后忙碌着,王麻子也在修路的队伍里。

他脸上的麻坑越来越浅,他总是第一个到达修路现场,虎子后来就给他封了个官儿:修路总指挥。

为时一年多的修路工程终于峻工了。王麻子那天买了两挂开门红。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整个村庄都在喜庆中摇荡,像是在舞蹈。

王麻子看着眼前宽广的马路,看着客车终于肯在坏蛋沟赏脸。他恨不得就地打十个滚儿。他真诚地冲着蓝得妩媚的天空作了个揖。白云飘得快落了下来。

王麻子的麻坑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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