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不是
1.
几位家庭阔妇，东西南北，围着一张四方桌，像林子里的小鸟，叽叽喳喳，混迹在麻将这座大森林里对峙。
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指，在麻将桌上灵活的像弹奏十面埋伏，噼里砰隆，各自挥舞，尽显层出不穷的高超技艺。
碰牌，杠牌，摸牌，惊心动魄揣摩着已经到手未开的牌，空气严肃的死一样沉寂，啪、一声巨响令下，大杀三方，李太太旗开得胜擒到金砖，“胡啦，哈哈哈...”
牌场如战场，输赢兵家常事，一番哗啦啦大搅伴后，紧锣密鼓，很快拉开了第二局。
啪、“胡啦，哈哈哈...”阿娴笑的更大声。
女人的成就感，有时候大概不只是体现在事业上，或许在麻将桌，厨房里，育儿上...
战败的仨，各自惋惜，絮叨着十不该，蹙眉郁闷，纤细的手指点燃香烟，不由自主地在绿毯上发动下一回合的开始。
稀里哗啦，堆砌，推到，几经战场搏斗，转眼火红地夕阳开始往下沉，窗台上透射的金光，照出她们掩盖不了毛躁断裂的碎发。
一帅气小青年，衬衫领结，一副国际专业的姿态，行步如风，轻拉合上富贵牡丹窗帘。小伙子端茶送水，拉帘遮阳，几个来回，太太们对他视而不见，这就是如何区分少女和少妇的心境吧！
埋头苦战一个下午，颈、肩、屁股有些抗议，她们约定好最后三圈，结束这场游戏，各自驱车去接孩子。
阿娴考虑到除了接送孩子，还得准备一家的晚饭，她提出建议，“再打一圈吧，你们知道的，我要做大桌饭呢！”
大出血的王太太可不干了，输得惨痛的她，立马拉下了脸，要知道多打两局，弄不好就能博回老本，赢回成就感，东山再起。
“哎哟，阿娴，你哪天不做饭，就今天急着做饭吗？”
衰家方太太也不甘，附和王太一起不饶，“阿娴不差这两圈，别赢了就急着跑路，做人要讲厚道，打牌要讲牌德是吧？”
阿娴的脸瞬间变成了两块猪肝，呼吸急抖，鼻翼不断地煽动，大赢家李太太见状不妙，即刻化身和事佬，赶紧把话题岔开。
“王太，上次美发店那小子，对你殷勤体贴的像儿子一样亲昵，那双深情的眼神比爱人还热情，你身材这么好，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哈哈哈...王太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我这水泥街一样平坦的身材，的确让男人见了，像见了后娘的娃，哈哈哈...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看上玲珑如玉般的方太啦。”
“怪不得呢！”李太转头，两只眼睛像手电筒一样，对方太真丝下紧裹的凹凸点，从头滑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方太一向直白利落，她仰仰头，立立腰， “别扯犊子谈啥看上，一只脚都踩在棺材里的人，还看不清这世道上的真情假意吗？要知道，不过一生的人，最后必定陌生，何况这奶油小子。话说回来，上次这混小子，是怎么毫无违和感牵起我的手，大方地还让我不反感，这多少说明他这一套做的挺成功。”
哗啦啦...阿娴推倒自己刚砌好的牌。“照你们这样说，美发店就是男妓院，美容店就是女妓院，吃饭就是贪污，开房就是约炮，正儿八经的人文素质，正理平治，通通改写成烂摊子啦？”她不服地扬起脸，扑闪着丝绒一般的睫毛。
三双眼睛像箭一样，齐刷刷地对着阿娴，她们面面相觑，仿佛惊愕，居然还有像阿娴这么白痴一样的女人。
王太问: “阿娴，你去过那吗？”
阿娴:“有钱去那么高档的地方，还不如像你们一样，请个阿姨给家里做饭。”
方太: “没见识过，就别急着盖棺定论。”
阿娴: “你们去过，那也不能放大事情，把世道讲的如此龌蹉不堪。”
王太: “我们就事论事而已，你自己孤陋寡闻…”
……
李太: “大家不要再争了，再争下去，我们又耽误一圈牌。这样阿娴，是人是鬼，真金不怕火炼，脚正不怕鞋歪，女人都喜欢做头发的嘛，改天要想做头发啦，你去那一探，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本来轰得站起来，想扔牌直接走人的阿娴，想想李太的话不无道理，再看看那两个输的一塌糊涂的人，已经丧的不像样子，阿娴抄回麻将心想，算了，不和这群没节操的家伙瞎争论了，不就三圈，看你们谁能扳回老本。
2.
阿娴想要剪头发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盛夏来临，阳光像喷了火似的，蒸腾让人难以言喻的热，不惑之年的阿娴，每年夏天都会定期去修剪一次头发。
上年纪的人，大多追求的是怎么舒服怎么行，再也没有少女时代那种，烈日灼灼之下，拖着齐腰长发，只要好看，哪怕捂出一肩痱子的心境。
想起上次几位阔太的余音，猎奇驱使她特地选择在魅惑的夜晚，步行车水马龙的市井，沿着昏黄的华灯初上，窸窸窣窣赶到阔太们之前剪发的那家连锁店。
美发店，窗明几净，层次分明，黑白相间的装饰，干净利落，滚动的璀璨招牌，别具一格地分外耀眼。
这样引领时尚的专业设计，独具匠心的发现美，创造美的地方，怎么可能像她们说的那么污秽，切，阿娴淡然处之地推开了门。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美发店的小伙子，热情洋溢，年龄大约都在三十以下，虽然一个个裹着严肃的黑衬衫，也很难掩盖他们翻滚的青春。
小伙子彬彬有礼接待阿娴，倒好纯净水，一番客气地交流询问后，另一洗头小伙子把她带到专业的洗头间。
洗头室一排排登上顾客名字的洗发水，此刻在昏暗幽静的隔间里，有点像墓碑一样让阿娴感到浑身悚然，想起王太的话，她赶紧交叉互抱双手，以免尴尬地被莫名其妙的牵起手。
试水，调温，刷刷刷...温热的水珠，舒适的指腹按绕，阿娴享受地昏昏欲睡，冲洗完一遍，再上一遍护发素，过水完，小伙子麻溜地帮阿娴头发包扎好，像请落水鸡一样，把她请出来了。
小屁孩藏的还真深，或许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玩那一手吧！要不然就是王太在瞎扯淡...阿娴的各种猜忌，在灯光下无厘头飘荡。
木偶似的被请上坐后，又一名更帅气的发型师，笑脸弯腰的自我介绍起来。
“女士您好，我是03号发型师，拥有五年丰富美发经验，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我一定会竭尽全艺为您打造一款满意的发型。”
机会来啦，阿娴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笑得一脸僵硬，试探性地问: “还有更好一点的服务吗？”
发型师一脸淡定地回答:“有的，您可以选择，驻店店长亲自给您落剪。”
“我是说...那...种...”
“您想要哪种发型，都不成问题。”
“没...没...”
阿娴支支吾吾，窘态环视店铺的专业，王太你的谎言真是要命啊，明明就是以消费为主的地方，丝毫没有半点破绽，却被你们扭曲的不堪，下次搓麻，看我怎么怼你们...
“师傅，我看不用请店长大人了，我赶时间，就您帮我剪吧！”
白色的灯光像钻石一样，不掺杂一丝杂质打在阿娴的脸上，黑衫发型师，利刃灵巧咔呲，一撮撮青丝涅槃滑落，发型师像传授法术的大师一样，屁股滑动着凳子，围着阿娴几十个回合的转动，地上落满一摊湿润弯钩，蜕变渐渐显现出惊艳。
3.
轻盈丽爽，剪完一头轻，换上灿然一新的发型，阿娴的心，好像都飞到天空去舞蹈了。这天迈着鲜味没退的劲，像华丽灯下的那只小鸟，步伐雀跃地向麻将馆舞去。
人可老，事可扔，唯有麻友不能抛，娱乐怡情的老窝点，三缺一的老麻友，阿娴紧跟节奏不退缩，大气哈哈地赶上这趟休息欢娱的大船。
“Hello，各位，不好意思，今天自驾11路，让你们久等了。”阿娴像一只疲惫的壁虎，挂在门框上。
阔太们的积极和速度，似乎永远比阿娴快人一步，她们正襟危坐，兰花玉指托腮，呆瞅阿娴惊魂失魄的样子。
“你说你，有车舍不得开，这不是找罪受嘛！来来来，不急这一时半会，先喝杯消暑茶。”李太慢里斯条给大汗淋淋的阿娴，递上一杯鱼腥草茶。
王太眼尖: “哎呦喂，原来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李太，人家是故意不开车的。丽人短发飒爽飘逸，说说看，这一路迷倒多少个纯情少男心？”
阿娴: “去去去，大家都是落幕的夕阳，怎么方便舒服，怎么剪，哪还有那么多讲究，你说是吧？大哲学家，方太。”
方太嘴角微倾: “你错了阿娴，古人云: 女为悦己者容，无论是女孩，还是女人，或者奶奶，都有一颗为爱情跳动而装扮的心。”说完眼睛不自主地斜上王太。
沿着方太的视线，瞄上王太粉黛娇羞的样子，阿娴肚子里存储的那些信息，膨胀的快要把她憋爆。
阿娴忍不住一捅为快: “方太，简单过生活，单纯做女人，哪来那么多深奥复杂的东西，上次你们说美发店那些小哥，我亲自去过啦，人家一个个正儿八经的专业做头发，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你们也太少女心泛滥了。”
阿娴的实地考察，高谈大论，让阔太们一时哑言无对，王太扯了扯方太的袖子，挤眉弄眼的搬救兵。
方太抚顺袖子，淡然处之的问到: “阿娴，你是十八岁吗？”
阿娴一头雾水: “我特么也想时间倒回二十几年。”
方太继而问: “你有像王太这样穿金带钻，富态不凡吗？”
阿娴: “废话，王太是富婆级，我只个普通家庭主妇而已。”
方太摊摊手: “这不就结了吗？你既不是青春少女级，也不是堆金积玉的富婆级，说到底你什么都不是啊！”
哈哈哈...几个阔太仰头大笑。
时间在慢慢过滤喧嚣，空气渐渐凝固，阿娴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一样，杵在那，僵硬的像电线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