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情怀――《为尊严而战》（1）
洞庭湖，八百里，容纳四水，吞吐长江；汽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洞庭湖畔，湖南省，东、西、南三面群山逶迤。境内，江河纵横，湖泊众多，山川奇险壮美，自古称为江浥之地，芙蓉之国；峰秀雁回之境，水碧沙明之乡。山上，苍松翠竹；水滨，红土红辣椒。这里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充满了传奇的色彩。湖南中部偏东——湘潭县，山清水秀，美丽富饶；民风纯朴，崇尚气节，古为楚文化的发祥地。相传，五千年前，舜帝和侍臣南下巡视，来到湘江流域，舜帝赞不绝口。山峰上，人们演奏起动听的“萧韶”乐曲，引来凤凰起舞。后人称这个山峰为韶峰，这座山为韶山。鸟瞰湘潭，高山和丘陵形成一簇初绽的莲花，韶山是一个小花瓣。韶峰突起，峭拔挺秀。韶河如带，东注湘江。山间一块狭长谷地，叫韶山冲，位于湘潭、宁乡、湘乡三县的交界处。
1906年冬天，韶山冲井湾里私塾，青砖青瓦，白色粉墙，书屋在寒风里犹如顽石，屋里的读书声欲与风声抗衡。靠墙拜孔台，墙上挂着巨幅彩绘孔子像，两边是木刻黑底金字对联：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画像前放置一张大大的几案，几案正面彩绘孔子周游列国图、师徒讲学图。
寒风呼啸，读书声渐弱，渐弱的读书声在狭小昏暗的屋子里起伏，如一潭浮着绿霉的死水，拜孔台沉浸在死水里。塾师毛泽启依然摇头晃脑，拖腔拖调地读，如醉如痴，他的读书声显得最响。在先生如醉如痴的读书声里，孩子们乘机做起各样的小动作。最后的座位上，一位高个子学童依然埋头看书，默不出声，先生、同学、寒风……仿佛都与他无关。忽然，毛泽启感到只有自己在读，他放下书本，眼睛横扫学童，孩子们又放开喉咙读起来。
毛泽启悄悄地走到最后，尖头布鞋如钝锈的箭簇。他沉声喝道：“毛泽东！”毛泽东听到先生的声音，微微一惊，小手盖住书本。他的书桌上，两本书重叠。毛泽启一把抢过书下书，展开封面——三国演义！四个字，字字射入先生的眼，穿透先生的心。他变了脸色，如乌云；身躯直硬，如戒尺。他厉声呵斥：“你竟然在神圣的殿堂偷读这样的杂书！”
毛泽东把书抢回去，说：“孔子曰：每事问，不耻下问。我不耻下问《三国演义》，为什么不可以？”
“放肆！”毛泽启的脸黑里透红，“你爹送你来，是要你来读圣人书，不是要你来读这些杂书的！——你爹又是种地，又是做生意，辛苦挣钱，供你读书，知道你读杂书不读圣人书，看怎么拿棍子教训你！他的棍子比我的戒尺厉害多了。”
“您教的‘圣人书’，我都会背了，还要我怎么办？”
“站到前面去！”
毛泽东站到拜孔台前，身材瘦高，显得单薄，破旧的短衫裤，土棉布袜子，袜筒退到脚脖，松松垮垮；前额很宽，黑发风吹雨洗，略显凌乱，映着窗外的太阳发出自然的光泽；大眼睛充满梦想和不屈，泥土一样纯朴，岩石一样刚强。他恨恨地微微别过脸去，嘴唇像一弯新月，晶莹的眸子里射出鄙夷和气恼，射在先生的腿上、脚上和脚下的土地。
毛泽启：“院中央有天井，我要你赞井！”
毛泽东沉吟，毛泽启：“做不出，就挑起你的书箱回家！”
毛泽东：“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
同学们拍手叫好，毛泽启脸色复杂，让毛泽东回到座位上。
毛泽启认真地说：“师者，除了向学生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保护和培养孩子的天赋和个性；最重要的是，引导学生做人。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挺直腰杆子！毛泽东敢于面对先生，据理力争，就是挺直腰杆子。”
先生对毛泽东的表扬，大大出乎学童们的意料，孩子们纯真的眼睛里一片迷茫。他们以为，毛泽东违犯了学堂的规矩，又不向先生认错，先生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毛泽东也大感意外，他自尊心极强，本想着为了尊严向先生示不屈的，没想到受到了先生的表扬，他感激先生的理解宽容，感觉尊严受到了维护。
望着毛泽启，毛泽东忆起以前的几位私塾先生。
毛泽东的童年时代大部分时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1902年，被父母接回韶山读书，和其他孩子一样，被迫大声朗读那些晦涩的儒家经典，摇头晃脑，宛如鹦鹉学舌、和尚念经。他先后经历韶山一带的南岸、关公桥、桥头湾、钟家湾四处私塾。塾师手板打人没商量，先生打过父亲打。少年的心，充满激情，他不甘屈从经书里的清规戒律，厌恶儒学，憎恨先生和父亲，渴望自尊心不受伤害。1906年秋，他到井湾里私塾拜毛泽启为师。在毛泽启门下，熟读了《春秋》及《公羊传》、《左传》等经史典籍，对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毛泽启问：“同学们，你们还记得我给你们讲过的鸦片战争吗？”
毛泽东站起，脸上稚气早脱而尚未脱尽，忽现早熟的庄重和特别的忧虑，如旭日将出的东方，朝霞横空，云淡风轻。他沉痛地讲述：“19世纪30年代，英国为了扭转对华贸易逆差，无耻地向中国走私鸦片，清政府开展禁烟运动。1840年6月，英军4000人从万里之外远涉三大洋而来，抵达广东珠江口，悍然挑起了蓄谋已久的侵略战争。寥寥四千英军，沿着中国的海岸线从南向北横行无忌，甚至溯长江直犯中国内陆如入无人之境！1842年8月29日，清政府与英国侵略者签订了不平等的《南京条约》！”
毛泽东由沉痛而激愤：“为什么四千英军能杀入我国门，那么多洋人能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为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受欺负？一个人，能力有大小，成就有大小，但是，无论男人女人、穷人富人、官吏百姓，都是父母生父母养，都是有血有肉有尊严，尊严不容践踏，丧失尊严，何以为人？！压迫者可恨，被压迫者可怜，为虎作伥的走狗可耻！”
激愤之情激荡着少年的心。
毛泽启示意毛泽东坐下，满含激情地望着孩子们，孩子们清澈的眸子，有的迷茫，有的激愤。他说：“记住公元1840年！从此，自夏启以来延绵了四千年的泱泱大国的自尊心动摇起来，由动摇而产生了恐惧，由恐惧而丧失了反击的信心，由丧失信心而导致了惨败，由惨败而陷入深重的灾难。今日中国，已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今日中国，正处于亘古未有之奇变，你们正是少年，喝湘江水长大，要挺直腰杆子，发扬‘老子不信邪’的精神，做一个真正的湖南人，成为一个优秀的中华儿女，为祖国、为民族进行英勇的斗争。挺直腰杆子！一个人，挺直腰杆子，就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一个民族，挺直腰杆子，即使处于逆境也可以振兴，处于衰亡也可以再造！黑夜总有尽头，曙光就在前面！”
毛泽东霍然站起：“先生，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一定挺直腰杆子，握紧笔杆子；一定为祖国、为民族、为人类有所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