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无赖有真姿（一）

歌里是这么唱的：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富士山免票参观，是大家的富士山，胡兰成，也不是张爱玲一个人的胡兰成。

胡兰成应当算一个毁誉参半的人，他留在青史上的声名，做汉奸的风头盖不过和爱玲谈恋爱，和爱玲谈恋爱的风头又扎扎实实的盖过了他的文学造诣，于是他彻头彻尾变成一个勾搭了爱玲的大汉奸。

没人想得明白爱玲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汉奸，他们只说她爱他。但其实爱玲爱的是作家胡兰成，只是他是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恰好做了汉奸。

要说胡兰成和文学的关系，就不得不提到一个词：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的近义词是花言巧语、甜言蜜语。胡兰成手里一支笔是点石成金的笔，让枯木逢春，百花盛开。他的文字绮靡，字斟句酌，遣词造句无不用心，写人入木三分，写景气象万千，文笔细腻阴柔，字里行间有十分的真情意。

诗经有曰，诗缘情而绮靡。读者通过文字来认识一个作者，他写什么，他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胡兰成的文字绚烂细腻，他却不是一个坦荡君子。诗缘情而绮靡，他却一字一句毫不关情。文字于他，不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巧言令色。

这点爱玲是不知道的，在她的文字里，女主角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矫情、阴暗的小心思。她不惧于写出阴暗，她写的都是自己，她以为写作应当如此。

所以爱玲逃不过，她注定会爱上胡兰成。

胡兰成写自己：

今我飘零已半生，但对小时的事亦只有思无恋，等将来时势太平了我亦不想回乡下去住，惟清明回去上坟是理当。胡村与我的童年虽好，譬如好吃的东西，已经吃过了即不可再讨添，且我今在绝国异域，亦与童年在胡村并非隔世，好马不吃回头草，倒不是因为负气。汉朝人的诗：“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我不但对于故乡是荡子，对于岁月亦是荡子。

文学女青年太容易爱上浪子了。爱玲没谈过恋爱，第一个碰上的就是胡兰成。二十三岁，年纪轻轻，万物新鲜，谁不迷恋浪子身上的那一分危险一分未知一分新奇？何况这浪子还那么会写情话。

不说爱玲，先说玉凤。

玉凤是胡兰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子，娶在胡村。凭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一书中耗费数章对玉凤的描写，很难判断他是否真爱过玉凤。

我不满意玉凤，因她没有进过学校，彼时正是五四运动的风气，女学生白衫黑裙，完全新派，玉凤不能比。她又不能烟视媚行，像旧戏里的小姐或者俏丫鬟，她是绣花也不精，唱歌也不会。我小时团头团脑，因此喜欢女子尖脸，玉凤偏生得像敦煌壁画里的唐朝妇女，福笃笃相。逢我生气了，她又只会愣住，不晓得说好话，我就发恨，几次说重话伤她的心。

但他又写玉凤在溪边洗衣，二人站在齐膝的浅水里绞干衣裳，“夫妻恩爱当时是不觉得，惟觉是二人，蕊生与玉凤……两人所在之处只是这样的沙净鱼嬉，人世便好比秦始皇帝的峄山刻石，因明白矣”。

恩爱是吉光片羽，胡兰成连他们的儿子也不要抱一抱。“但当下我接抱启儿在手，好生不惯，而且不喜，惟因见玉凤那样得意，我才不得不抱一抱，马上就还了她。”

后来玉凤生了大病，胡兰成去借钱，一去不归，荒唐到玉凤咽气时他正住在义母家举箸豪饮。令人不齿。

不齿的事还很多。在杭州时胡兰成住在同学家，同学一家多好的人啊，胡兰成一住住一年，吃穿用度完全一样，过年时女主人还在他的枕头底下放压岁钱。

但胡兰成是按捺不住的人，存了坏心思勾搭同学的妹妹，被同学发现后赶出家门。

他的种种劣迹都能找得出堂而皇之的理由。

他说“我是在她家这样的彼此相敬，不免想要稍稍叛逆。原来人世的吉祥安稳，倒是因为每每被打破，所以才如天地未济，而不是一件既成的艺术品。”“原来人世邪正可以如花叶相忘，我做了坏事情，亦不必向人谢罪，亦不必自己悔恨，虽然惭愧，也不过是张采莲船的倾侧摇荡罢了。”

女人恋爱时总有着自信，认为浪子会在自己这里回头。爱玲也一样，她甚至带了优越感，只有她懂他。“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爱玲给他的信里写了这一句。

胡兰成是先爱了爱玲的字，然后才爱了她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