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下下》连载四

文|李大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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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黄丽花了一个小时装扮才出的门，穿了新衣服的她明显自信了很多，她等在路边招手叫停了一辆三轮车。

开了那么多年的三轮车，她还是第一次坐别人的车，她把自己的小包放在腿上，手紧紧的抓着包，生怕自己会把包落在车上。

风把她的头发吹的有点凌乱，她顾不上弄头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路过的人，此时对她来说，俨然坐三轮车是有钱的象征，至少有钱坐三轮车，而且不当司机的感觉是那样的好。

“司机，开慢点，到那边门口停车，别再路边停车，会被交警罚钱的。”黄丽故作聪明的指点着开车的司机。下了车，她慢悠悠的从包里掏出钱，就在司机找钱的空档，黄丽透过咖啡厅巨大的落地玻璃，一眼就看见安静坐在里面的莫奇。

自从上次在超市门口偶遇黄丽之后，莫奇一直想联系她，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对于这次黄丽主动约自己，莫奇又惊又喜。

“小丽，这边。”
“你早就到了？等很久了吗？”
“没，刚到。”

虽说两人是相互认识的，但是长时间的不联系让两人都不知从何说起，虽然两人曾经无话不说。

“最近，过的还好吧。”莫奇先开了口。
“嗯，你呢？”
“我也是挺好的。”
“你的小卖部生意也很好吧？”
“你怎么知道我开小卖部？”

莫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的店开了好几年了，老天爷也很赏脸，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但是他从来不在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生意。

“听村里的老乡说的。”
“还挺好，你以前的梦想不也是开一个嘛，现在呢？怎么样了？”

黄丽很少来这种场合，进来之前偷偷环顾了咖啡厅一圈，坐在卡座上显得很不自然，她时不时的扯扯衣角或者撩一撩头发故作镇定。

但是，衣服上没有剪下的标签扎得她很痒，身体僵硬的动来动去却始终不敢看莫奇的眼睛，怕从他眼里看到后悔的影子。最后，实在是被扎得难受，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在洗手间里，她让一位刚好也在里面的小姑娘帮忙弄一下。

“谢谢啊，小姑娘，你把便签的的绳子展平就好了。”
“阿姨，怎么新衣服不减标签啊？”
“哎，洗的时候忘记剪了。”
“啊，可是这个标签明显就不像下过水洗过的啊？”

小姑娘问的黄丽很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小姑娘也意识到气氛不对，帮黄丽拉扯了两下就走了。

被弄好的衣服标签给了黄丽暂时的安宁，她坐在莫奇对面，很小口的吸着奶茶。

莫奇看着她用粗糙的手指搅动奶茶吸管竟有点心疼。“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这奶茶特意叫服务员多加了糖。”莫奇见她一直没说话扯开了话题。

黄丽喝了一口奶茶，真的很甜，如果生活也能这样就好了。

要怎么开口呢？黄丽一直在想，到底是实话告诉莫奇自己一直很穷，根本开不起小卖部还是怎么样呢？

“莫奇，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找你借点钱？”
“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用钱。”
“行，你把卡号给我，我转钱给你，需要多少。”

莫奇没有再多问，即使帮助她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帮助她。这种帮助不参杂任何一种私情，而是真心实意的。

他偶尔会回忆起两个人年轻的时光，贫穷曾让他们自卑得喘不过气，但又不得不活下去。

他记得有一次，他被同村的人嘲笑没吃过某一种零食，黄丽知道以后，用自己买卫生纸的钱买了零食和他一起分享，以至于后来的一周，黄丽都没办法出家门。

黄丽说，不是气不过那些欺负他的人，而是气不过老天爷的不公平。只是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莫奇已经靠自己的努力脱了贫，而自己却还在贫困的漩涡里苦苦挣扎。

莫奇很爽快把钱借给了她，黄丽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同时心里又对自己的婚姻滋生起了一丝丝后悔。都怪曾经自己太不懂事，当然也怪自己运气不好，否则怎么会嫁给张启国呢？

但是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她现在要做的并不是浪费时间在后悔上，而是挽回自己的婚姻，就算是为了孩子。

借到钱的黄丽舒了一口气，回到家小心翼翼的脱下她唯一一套穿的出去的衣服。

“该死的小标签，看我不把你剪走。”黄丽想。
剪刀都准备好了，可是就是没舍得下手，看着标签上面的数字，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同时也提醒着她，总算有一套像样点的衣服了。“算了，还是剪了吧，反正钱已经借到了，以后这种贵的衣服肯定可以想买就买。”

虽然衣服的标签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用之物，但是对黄丽来说，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被剪下的标签并没有被黄丽丢进垃圾桶，而是让她放进了抽屉里。

没过两天，黄丽就收到莫奇打过来的五万块钱。她的卡上第一次有了那么多钱，以前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五千而已。这五万块钱带给她的是无尽的希望。

资金一到位，黄丽就开始忙着找合适的店铺，逢人就问有没有店铺推介，就连坐车的中学生也没放过。

“大哥，你知道哪里有合适开小卖部的店铺吗？”这句话是黄丽最近说的最多的话，虽然那些坐车的人根本不想理会她，但是她还是坚持不懈的询问。

当然这半个月以来她也压根没时间理会张启国，而张启国几乎天天都早出晚归，两人也没怎么说话，黄丽现在不在乎这个，她只等着小卖部顺利开张以后，将他一军。

这天，正当她忙着看铺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嫂子，张大哥出事了，在医院，你快来。”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似的，黄丽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丈夫出事。
“你是不是打错了？”
“你是黄丽嫂子嘛？“
“我是黄丽，但是我不认识你。“
“我是张大哥的同事，他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

黄丽被吓出一身冷汗，脑子里却生出不合时宜的疑问：上班时间为什么会不在厂里？

她跌跌撞撞的来到医院，只见手术室门口站着一小姑娘，她一眼就认出她来，此刻顾不上多想，丈夫的安危更令她担忧。
“嫂子，你总算来了。”
“嗯，怎么了。”
“大哥被推进去三个小时了。”
“到底怎么回事。”黄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大哥今天外出了，刚出去没多久就出事了。”

黄丽刚想问下去，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谁是家属？”
“我。”越是努力镇定身体越是颤抖得厉害，黄丽害怕医生的审判是她不想听到的。
“腿骨被撞断了，现在已经接上去了，没事了，去交手术费，住院一段时间观察。”
“谢谢，谢谢医生。”听到医生的话，黄丽刚才还在空中没有盘旋的心，现在总算安稳落了地。

之后在医院跑上跑下缴费办理住院手续，等黄丽手忙脚乱忙完这些回到病房，刚才的小姑娘已经不见。望着熟睡的丈夫，她心里的怨恨吞噬了脑子里的疑问。

“我，我没什么事了，住院很花钱的，要不和医生说赶紧出院吧？”张启国醒来以后只觉得腿疼的厉害。
“钱的事，先不用担心，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还要做个全身检查，确定没事了才可以出院。”黄丽眼睛盯着手上的苹果，冷冷地说。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钱，回家修养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再来做全身检查就好了。”
“说了，钱你不用担心，我找朋友借了。”黄丽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张启国安静了下来，什么都没说，转过来脸去闭上眼睛睡觉。

“我先回去，明天早上我送饭过来，你好好休息。”黄丽知道他装睡，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回到家，黄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任凭自己被黑夜吞噬。回忆起这几年的生活，没有一天让她觉得活着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丈夫愚笨木纳，好不容易换了一份工作，没多久就开始乱搞；儿子初中住校以后，每个周末回家，都说不上两句话。再看看自己，平日里风吹日晒，皮肤根本没有半点女人样，根本没钱打扮。最贵的衣服还是为了借钱体面点才狠下心来买的，想想都可笑。

她曾经觉得自己的梦想飘在海中央，迟迟不能靠岸，现在好不容易借来的五万块也没了，梦想离岸边更远了。同时，她对生活的调皮捣蛋感到十分的无力。

生活，又被迫又恢复到没有意义的状态：每天早早的起床开车，在树荫下、在马路边、在所有能停车的地方百无聊赖的等着乘客。

在等待乘客的空档里，只能发呆望着人来人往。或者看着那些上上下下的乘客，是她现在生活中唯一有意义的事了。

“黄丽，你老公最近好点没，你看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王姐看见黄丽在发呆，把车子停在她旁边，加了了三次她都没注意到。直到第四次，黄丽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即使恢复了状态，也不记得上一秒自己在想些什么。不得已，王姐把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好多了，已经出院了，没什么问题，下周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你还让他回去上班？算了，继续做回老本行好了，继续去厂里上班，你不怕他真的被那小狐狸精给抢走啊。”
“可是继续卖豆腐，别说开小卖部了，连儿子上大学的学费都成问题。”
“还想着你的小卖部啊，算了，你看我和强哥，都是开三轮的，没钱，日子不也照样过得下去。

“可是，我不甘心啊，而且就算现在不想小卖部，欠莫奇的五万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呢。“
“哎，也是，我们穷人啊，总要对这对那去做不得已的妥协。“

“妥协，妥协什么？两位姐，在聊啥。“阿木不知道啥时候把自己的车停在黄丽旁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阿木，你成天一有时间就看出，到底看出来什么了？“
“王姐，我现在不看书，以后怎么办？“
“以后？你告诉一下黄姐，你看了书以后能怎么办？”

“两位姐姐哦，我们这些开三轮车的，估计没多少人是真的喜欢开车才做这个的吧？我也是啊，家里没钱给我读书，年龄小也没什么经验，这不，这辆车还是借钱买的。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开三轮车吧。

我现在看书学技术，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没准有一天我有其他机会呢？机会没来之前，我就好好开车赚钱呗。”
“哎，那你们年轻人有机会，我们老了，没什么机会了，估计我要一直开三轮车糊口了。”

“王姐，我相信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机会，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机会。”
“我就算了吧，我的机会就是等着哪天顾客可以把五块钱的车费换成五百的付给我。”
看着王姐，黄丽觉得自己应该任命了，穷了大半辈子，反正也活了下来。可是看见阿木每次一有时间就看书的样子，黄丽就不甘心。

今天听阿木这样一说，黄丽的不甘心又被激起。她决定再向莫奇借一次钱。

晚上睡觉前，努力思考着这次如何开口，被睡在一旁的张启国打断了思路。
“医院的钱，你找谁借的。”
“哦，就一个老乡啊。”
“那，那的想办法早点还给人家。”
“嗯，我也想还啊，可是我拿什么还？小文马上就高中了，各种费用都等着钱。”黄丽对钱这个字眼已经很不耐烦了。
“我知道啊，我明天就去上班了，到时候我和我们组长说，我都加点班。”

说到上班，黄丽才想起，张启国出车祸那天为什么上班时间没在厂里而在外面，而且为什么会是那个小姑娘在医院打电话给她？

“你出事那天为什么会不在厂里？”黄丽很小声的问，她故意没提那位小姑娘，因为她太害怕知道真相，虽然她断定自己目前掌握到的信息足以判断张启国出轨，但她还不愿意现在就拆穿真相。

“没什么，就是有事出去了而已。”
“哦。”

两人在黑夜里沉默了下来，黑夜太黑，黑的连他们都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心在想些什么。受了伤的张启国，只觉得精神比身体还要痛苦，这种痛苦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但凡每一次黄丽提到钱，他就觉得自己要窒息，曾今他真的以为两口子只要好好的生活，只要有一份糊口的工作就可以了，但是如今在妻子黄丽眼里，好好生活的基础条件就是有钱，而这个有钱的定义并不是仅仅只有糊口。

最近就是忙着工作、学习再加上为了那事，他简直心力憔悴。但是他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啊，都是为了黄丽啊。可是黄丽对他的态度让本来就已经受了伤的他更加的伤心难过。

但凡一提到钱，黄丽的脸色就会变得很不好看，而且，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挡在了中间，变得有的说想说又不想说，就算鼓足了勇气要说出来，张了口吐出来的竟是空气。

“小丽，睡了没？”张启国打破了夜的宁静。
“嗯。”
“今天是因为我。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说了，我好困。”

黄丽总是能掌握话语主动权，她说要听就听，她说不听就不听。张启国经常为这点感到生气，他生的是自己的气，他气自己怎么有时候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他气自己为了说的话连自己的老婆都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