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房(一)
1.
那是一条红色的蛇,似乎通体都是那种暗暗的红色,像是血,又不太像,可是当它在地上蜿蜒爬行的时候,分明就是一堆血在流淌。它来到床边,砰地一声跳,已经张开了满眼放不下的大嘴,红色的牙,红色的蛇信,进出之间带着滋滋的怪声。不知怎么,拥有这张大嘴的脑袋上只有一颗黑色的眼珠,在毫无忌惮打量着她,泛着冷冷的光。
她呼吸很快,快得像是全身上下就只剩下呼吸的能力了,而哪怕只要停止这种事情一秒,都会让她无所依靠。她知道它要做什么,很想抵挡一下,可是也知道她什么也抵挡不住,她想抬一下胳膊,可是立刻就知道胳膊是被捆着的,不是绳子,可是比绳子更刺痛,当她想动弹的时候,这东西会把她捆得像要缩进一个老鼠洞。她拼尽力气,挣扎着,求求你了,让我挡一下。
咔吧一声,果然没有能挡住,那张大嘴劈头盖脸地上下一合,她的胳膊就断在蛇嘴里了。现在蛇嘴闭着,那只眼睛很快活地发着光,一跳一跳似乎在咀嚼着什么,她的手暴露在蛇嘴旁边,手指还在空气中伸缩,像要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抓不住。这不是真的,让我去,让我去,她在心里用尽了力气喊着。
砰地一声,然后是一片短短的寂静,那只眼睛和她的双眼一样有点困惑地看着她高高扬着的刚刚用力打了那只蛇头一下子的那条胳膊,在胳膊的一端,是捏的生疼的手指攥成的拳头,似乎手指甲都攥进了肉里,从拳头的中心淌出一滴一滴的鲜血,胳膊的另一端连着她的膀子,是的,她打了它一下,膀子里并没有那种钻心刺骨的痛,好像这条胳膊一直都好好长在她身上一样。
她赶紧去看蛇的嘴角,那只手分明还在,在蛇嘴里咔哒咔哒的磨牙声中手指头还在颤颤发抖,而蛇的另一边嘴角,有血在顺着流下,似乎还裹挟着几个血泡。看到了血,让这条蛇也变得更红了,连那只刚才还在快活闪动的眼睛也一下子冷嗖嗖的,似乎一闪一闪发着红光。
蛇嘴是什么时间再次张开的不知道了,但是她耳边确实沉闷地听见了又是一声咔吧,让她立刻感到了鼓膜里的痛。她的眼前一片红,好像是血湿哒哒温吞吞溅到了脸上,那种痛立马就来到了她脸旁,就在她扭一下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使劲撕咬着她。她嘟囔着不要看不要看,那家伙却并不听她的,只是狠命用着力气让她痛:你看看,你看看!
她不想睁开眼睛,她的身体用了一串抽动直到把自己抽成一张弓,才压住了那已经带有哨声了的急促呼吸,让一大口气体从颤抖的双唇中间分次吐出,她用力闭着眼睛,用力到似乎是被眼泪蜇痛了眼睛,只能是继续紧闭着不敢睁开。
初冬的北方,早上六点多不到七点的样子,月光还洒在似乎是结了霜的土地上,显得分外的清冷。她在床上对自己说,不要醒,不要醒,醒来就是噩梦。
1.1
在乡派出所的小院里,梁子晒着十点钟太阳温顺柔软的光,一下子竟然觉得浑身都有点发痒,似乎有几个虱子随着这阳光的照顾而蠢蠢欲动,在他的皮肤上很利落地爬来爬去,探索着下口的地方。而他,在这阳光的呵护下,也竟然脖子用力的伸直,轻轻左右扭了几下。是的,这阳光让他觉得很享受。
没有虱子,尽管警服里的毛衫和内衣都说不上干净。事实上,作为自己洗自己穿的自己的衣服,很长时间以来,梁子的衣服都说不上多么干净,这一点他承认,很久以来,他都是在依赖洗衣粉自己的力量,而他,不过是在敲敲边鼓,说起来自己算是洗了衣服。
就像现在,尽管他觉得舒坦,那也只是因为他实在是闲得蛋疼。
没有什么任务,连什么事情都没有,小院所在的街面上似乎要开始一个乡村集市的登场,有些人声在逐渐嘈杂,来往的车辆也几次摁响了喇叭而不像昨天这个时候,它们能够几乎不用减速就从这里经过,可这些似乎离自己很远。伴着一张空椅子沉浸在这绝不辛辣的阳光里,梁子又一次想起那些忙的要死累得要死可是牛皮哄哄的日子,同时另一个声音也立马告诉自己,你真是闲得蛋疼。
八年前,他从省里警校毕业,到了县里公安局刑警队,像任何一个刚获得满意工作岗位的年轻人一样,他意气风发,趾高气扬,五脊六兽得好像全县公安工作都会因为这个年轻人也就是他自己的到来而改头换面蓬勃发展一样。他没有任何折扣地执行上级指示,也执行着小孩勤爱死人的处事方针,勤快得好像过来过去跑得狗獾子一样也是他的职业一样,像一颗子弹,他把自己擦得锃光瓦亮,就等着上膛击发。
可是也并没有击发,县里的刑警队虽然也忙碌,可是并没有什么爆炸性的案子,梁子在厉兵秣马和锃光瓦亮中顺顺当当从警校毕业生变成一个基层好刑警,同时,像一个在县城的正常年轻人一样,各种形式的处朋友找对象,然后是五年前的国庆节,他有了老婆。
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声响,是哪个摊子调试扩音喇叭不注意拧到了最大声,像是起了高调准备大叫一声却被人直接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尖利的声音也一下打断了梁子,尽管很快那声音就被调小,梁子还是站了起来,准备把椅子搬回房间,他想出去溜达溜达。
办公桌上很干净,他有让自己桌子上没有什么东西的习惯,似乎是什么都没有才更好用吧。把椅子放到桌边他坐了下来,看了看对面也是空空的桌子和椅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不出去了,他对自己说着,打开了右手边的抽屉,就在抓到它的那个时间,手机叮叮当当响了,看了一眼是所长,真巧呀,他对自己说。
梁子,这儿有个事儿,你来一下。
1.2
村里的风水变了呢,福生老爹在心里又念叨了一遍。不知道这是这些天以来他多少次在心里念叨了,反正自从过了八月十五,他几乎每天都会抽不冷子地念叨一下或者是几下,或者就是心里念叨了之后嘴里就加上一句嘟囔:
风水变了呢。
好像要出什么事儿,可是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就是因为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他越发觉得会出什么事儿了。
都是风水变了,村子里有了一种让他觉得好像不受控制的他说不清楚的东西,从八月十五之后就压在了这个他管了十来年的村子,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八月十五就应该发生点什么事儿才对,可是,他想了好久,那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月亮确实是又大又圆,似乎比往年的八月十五的月亮大了一点,亮亮的照的地上是一片明晃晃的,好几个晚上都不用开灯。
可也好像就是这样了,别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真是风水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