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月弦(上)
三年前江幕城刚到湖州城时,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游子。那时候他还没感受到江湖险恶,脑海里只有刻进心里的医者仁心。
江幕城刚到湖州城没几日,就因为他自己的好奇心,一步一步把自己送到了筱月的手上。
那年初秋,玉簟阁的入阁比试依然轰动江湖,引来众人围观。玉簟阁外的一条街巷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们推搡着往比试的殿前挤,只有一人从人堆中挤了出来,形容凌乱。
江幕城初到湖州,也是第一次听到有江湖门派只收女子,这种奇事,让他也想一睹为快。他想,青楼选花魁,或许也就这么热闹了。只是,人家选花魁比的是琴棋书画,歌舞才艺;这个入阁比试,竟然比的是谁更能打!
有些缘分是命中注定,也有些遇见是冥冥之中。
走着走着,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江幕城已两眼一抹黑。他清醒时,一双深邃的桃花眼映入眼帘,薄纱掩面不见容颜。江幕城心想,这就是湖州城人所说的玉簟阁阁主筱月吧。
江幕城本只想着找一个势高的地方,看的更清楚,谁知道竟然阴差阳错的闯入了玉簟阁。
玉簟阁这个地方,想进不易,想走更难。江幕城莫名其妙的出现,玉簟阁自然是不会轻易放人。
江幕城见这一屋子的姑娘,心想娘说,男孩子清白最重要。江老夫人要是知道他现在和这么多女子共处,得哭晕过去。
在玉簟阁呆了已有半旬,江幕城还未闻何时才能离开。闲来无事,他也时常到阁中闲逛。筱月好几次循例到阁中议事时,时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以玉簟阁的办事效率,要查一个人的来路,绝非难事。只是,此人和别人不同。筱月知道,江幕城的身世并不复杂,在岭州有一个颇具盛名的医馆,就是江家开的,江家祖上三代行医,据说民间还流传着一句话,旧疾未愈..
江幕城闲来无事,得知阁中还有一个医馆,便请求去医馆帮忙。本怕筱阁主不应允,还想了好几套说辞。不料筱月这次倒是很爽快,“江大夫愿意到阁中行医,是玉簟阁的荣幸。既如此,江大夫得空时前去医馆任职就行。”
筱月眼眸带笑说出这些漂亮话时,江幕城顿时有一悔恨。这个女人真不简单,查清了自己的身世,还等着他自己送上门来。
“怎么,江大夫莫非是嫌阁中医馆配不上您的高超医术?”
“自然不是,救死扶伤,不分贵贱。”江幕城脱口而出,之前的愤懑也早已抛到脑后。许是筱月还未曾见江幕城这般认真,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筱若安排妥当。
“那就劳烦江公子了。”
本以为在医馆忙碌起来,日子会过得快一些。可他没想到,这阁中的人个个能打,体质也很好。偶尔头疼脑热,碰着磕着,他也就开几服药,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倒是大部分的时间,江幕城都去书阁看医书了。如馆长所说,这里的医书倒不像普通的医书,有些医书上收集了一些奇怪的疑难杂症,倒是勾起了江幕城的兴趣。
已是更深半夜,江幕城正打算到隔间里小憩片刻,没想到突然有一个黑影从对面闪过,隔着屏风,他也看不真切,心想这是人是鬼。江幕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人也没料到竟有人在此,赶紧又换了个方向躲去。
江幕城起身摸索着朝刚刚那黑影移动的方向走去。刚走了没几步,那黑影猛地一脚揣向江幕城,他一个重心不稳就摔了出去。他被那人锁住喉咙,全身都是窒息的感觉。黑暗中,他只觉那双眼眸有点眼熟。
“筱阁主?”江幕城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见那人手上的力度弱了些,并没有抬眼看他。又赶紧说道,“我是江幕城!”
那人松开手后,江幕城贪婪的吸了几口气,只见筱月站在黑暗中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看。
他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竟然没有反应。江幕城掌了几盏灯,医馆亮了些许,回过头看到微光下的筱月面色惨白,左手手臂的衣裳被血染红了一片。
“你受伤了!得赶紧清理伤口。”片刻的震惊后,便想扶筱月到病榻去,还没来得及伸手,筱月便径直往那方向走去了。
江幕城只觉奇怪,她看不见却能那么准确的辨别方向。
江幕城拿来纱布要帮筱月包扎,刚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两人四目相对,虽然江幕城现在也不确定筱月是不是能看见。
生死面前,何顾礼数。筱月挽起袖口,那剑划过的伤口足有半尺长,让人看着也觉触目惊心。
“筱阁主,冒犯了。”伤口太深,江幕城缝合过程中连呼吸都极力克制,筱月眉头紧锁。好不容易处理好了,两人额头都冒出冷汗。
收拾完药包,江幕城转过身来看,筱月已经睡去了。即便没有摘下面纱,也能感受到她的满身疲惫。
江幕城把塌旁的灯盏拿到一遍放着,自己也坐在案前休息了。
过了几个时辰,江幕城枕着的手臂麻了,正想换个手臂来枕,转过脸来却见筱月正在案前摸索着什么。
江幕城转过身在身后拿过茶盏,轻轻地放到筱月面前,生怕惊动了她。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想到,素来冷冽的筱阁主,在黑暗中摸索着找一杯水的时候,竟有点无助。
“小心!”江幕城一把拉住筱月的手,才没让她碰到案前的蜡烛。筱月也没想到他还在这里,顿了一顿,“你,怎么还在这儿?”
湖州城淡月胧明,医馆烛光人影。筱月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却受到一股暖意,或许是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也或许是因为有一个人竟然整夜都守在她身旁,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江幕城在这是否为一件幸事。
“你受伤了,行动不便,需得有人照料。明日筱兰姑娘来,我就走。”筱月抽出手肘,江幕城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里竟有一点儿不悦,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筱月径自回到榻上,闭上眼睛。对于筱月,江幕城心里有很多疑问,想着想着就伏案睡着了。
就这样过了一夜,等江幕城醒来时,筱月早已不见踪影。
筱兰依旧如往常一样带着一行筱女,到馆阁处理例事。方才进门,就看到江幕城从医馆内走出来,一身倦容,比那宿醉初醒的醉汉还要憔悴几分。
江幕城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好,筱兰带着质问的口吻说道“太阳刚出来,江公子怎么还往回走了?是来得太早,还是彻夜未归?”
“昨夜看医书入了迷,等发现时已经宵禁,便在医馆呆了一夜。白给你们医馆当了一夜看门的,你们阁中还真是个个都好心没好报。”江幕城总想说点什么泄气,想想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走开了“回去拾掇一下就来医馆,不妨碍筱姑娘正事了。”
他当时转身离开的时候有多么决绝,后面就有多懊悔。筱兰在玉簟阁执事多年,阁中大小事务,人情事故都要她过问,纵使是个呆子掌管这些事,过些时日七窍也开了几窍了,更何况是筱月从玉簟阁中挑出的那么一个古灵精怪。筱兰那日一听便觉江幕城话中有话,再加他一个外人在医馆彻夜不归,甚为可疑。于是她每日空时,借口到医馆来看有无要事需她处理,实则是亲自来看看江幕城有什么反常之处。
这不,江幕城刚给厨房掌勺抓完药,就看见筱兰从不远处 过来了。江幕城扶额轻叹了一口气,“筱执事,您这么来来回回的不累吗?”筱兰正欲回答,江幕城抬手“停,别问了。刚刚掌勺的莫叔手抖使不上劲,来开了副膏药。”说着便把药方取出来递给筱兰。
筱兰看向一旁的馆长,馆长点了点头。
论武功招式、小说话本,筱兰也能看懂一二,可这药方她是能看能识,就是不懂。干咳一声道”最近天热,怕有传染之症,我常来查看,若有症状也能及时控制。“说完又将药方递还给江幕城,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筱兰说的有道理,天这么热,她的伤自那晚上了药之后,便没有来医馆看过,不知道现在伤势如何了。江幕城心想着筱月的伤,一时出了神,筱兰见他许久不接药方,也恼了,把药方拍到柜子上,啪的一声,把江幕城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这几日都在医馆晃悠,难不成你们阁主就没有正经事交给你办?”
“阁主最近几日都未出过玉轩阁,自然没有要事吩咐,我现在的要事就是盯着医馆。”筱兰说着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江幕城见她这势是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了,也随手拿了一本书去外面的亭子。
江幕城盯着铺在石桌上的书卷,半晌也没翻动过一页。各种没由头的思绪涌现在他脑海里,本想问筱兰筱月的伤势,没承想连筱兰都没有见到过她,也只好作罢。
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奇怪,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连药也没让人取,简直是又蠢又疯。回想起来,他到玉簟阁这么久,如果不是那晚看到她在黑暗中有一丝慌张,他觉得世间何事都不足让她情绪有任何波动。
江幕城晚饭后见医馆无事,早早回了房。江幕城推开窗,其他阁楼都已经熄了灯火,只几盏吊角灯还亮着。入夜已深,几声蝉鸣到衬得玉簟阁更加安静,又有一种清冷之气。才片刻,江幕城又关上了窗。
筱月受伤这几日,白日里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端倪,一直没出玉轩阁,直到夜晚,她才到一个角落里开窗透气。那里可以看到整个玉簟阁。每次无事时坐在那里放空,她才感觉那是她自己。
一个背着包的黑影,低着身子向玉轩阁走去。到外房门欲叩门,看见楼廊尽头有一扇窗开着,又朝着那方走去。到窗前止住脚步,只见眼前穿着紫衣长裙女子,散落一袭长发倚在窗前,眼睛看向窗外。门外的黑影呆滞了片刻,才轻声叫了声筱阁主。却不想窗前女子瞬间跃出窗外朝黑影袭去,那黑影连退几步撞到墙上。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