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的爷爷

2018-03-16  本文已影响716人  DJS_3de3

              “公 家”的 爷 爷

                      文/丁建设

        1979年,中国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这一年,我也应征入伍,成了人民军队的一员,而在这之前,我家也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哥哥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一件是我辛劳一生的爷爷去世了。这两件事情对我家的影响都是空前的。哥哥的事情后来以“火线入党,立功受奖”有了一个功德圆满的喜剧性结尾,而爷爷的去世则给我们全家,尤其是给年迈的奶奶造成了巨大打击,但是,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得继续。只是爷爷临终前的那句话至今萦绕心头,令人难以忘怀。

公家的爷爷

        爷爷是个老实本份的庄稼人,一生都在农村那片广阔的天地里干着“修理地球”的买卖。一天都没有离开过那个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山村——武小楼子。尽管历经各种兵荒马乱、饥寒交迫和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但爷爷一路走来却平平安安,与中国农村千千万万的庄稼汉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又一年地演绎着平凡的人生,重复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公家的爷爷

        爷爷虽然没有文化,没见过什么世面,甚至连离家只有五十里路的县城都未曾去过,只在年轻的时候带着父亲和二叔到大方寺一带的山上砍过柴,然后一担一担地挑到很远很远的柳孜集去卖,来回都是披星戴月,两头不见太阳,那种艰辛是今天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合作化以后,德高望重的爷爷理所当然地成了公家的忙人,看瓜、看场、赶大车、使牲口、管仓库等等这些别人很难胜任的“美差”让爷爷一直干到彻底病倒的那一天。爷爷那个忙啊,哪怕是赶一趟夹沟集都是一次奢侈的旅游,但爷爷非常知足,打心眼里热爱毛主席,热爱共产党。每天乐呵呵地干着集体的活,想着集体的事,在他心里集体才是家,集体才是天,集体是自己的全部。爷爷最大的荣耀是那十来张贴在帛障子上的“五好社员”、“模范家庭”的奖状,有事没事爷爷总爱用干手巾擦一擦,生怕上面有一丝灰尘。我想爷爷毕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打小过够了那种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是共产党、毛主席让他翻了身,让他亲身感受了当家作主人的那份无上荣光!我至今不明白爷爷当初为什么没有入党,但爷爷的五个子女中除了大姑没有入党外,父亲和二叔、三叔、二姑都是五、六十年代入党的党员。

公家的爷爷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长年留着农村老汉们清一色的那种光头,只有到了寒冷的冬季,爷爷才把人称“马虎帽”的黑线帽子戴在头上,上身穿着那种黑不溜球的大襟棉袄,下身穿着能提到胸前的大腰棉裤,腰上再扎上一条两米长的大带子,既遮风又挡寒。爷爷的衣服没有口袋,不管什么东西都是顺手塞进可以“包罗万象”的怀里揣着。爷爷的脚上没穿过像样的鞋子,不是那种布条加茅草编成的草鞋,就是小口的老粗布鞋,冬天不下湖的时候就穿上自己做的毛蓊。爷爷的双脚极其粗糙,脚底长满厚厚的老茧,除了冬天才舍得穿上一种粗布做的带底的袜子以外,爷爷长年都是光着脚板子穿鞋的。而且爷爷也很少坐在板凳上歇息,喜欢坐在门口的石台子上,或者倚坐在当门的门槛上,不紧不忙的脱掉鞋子,往地上连磕几下,然后倒出半鞋壳子泥土来。与别人不同的是,爷爷一辈子信守着一不吸烟,二不喝酒,三不打牌的“三不政策”,地里实在没有活干的时候,爷爷就干一个庄稼老汉该干的活,不是搓绳、编草鞋、打毛蓊,就是扎条帚、织晒东西用的秫秸帛,这些都是爷爷的绝活,这些劳动成果往往是左邻右舍,谁家需要谁拿了用,连客套一下都不要。冬天的晚上,如果庄上来了说大鼓、唱丝弦的民间艺人,爷爷也爱凑个热闹,老早就让我和弟弟这些孙字辈们搬着板凳占好地盘,一听就从“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一直听到“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公家的爷爷

        爷爷的名字正如他一生的经历,训字辈后面加个田字,注定了他一生一世和田地打交道的命运,但他请人给我父亲和二叔、三叔起的名字却是振字辈后面加个海、江、河,非常地高端、大气、如雷贯耳!既分清了排行大小,也寄托了爷爷对孩子们的一种希冀和良好心愿,希望自己的后辈能有大海一样宽阔、博大的胸怀,事业像长江、黄河一样奔腾不息,滚滚向前。

公家的爷爷

        都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偏偏爷爷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就是没病没灾,连大队的卫生室都没进去过,直到75岁那年,才得了一场大病。那天爷爷正在正和生产队长一起清理仓库的杂物时突然晕倒,从此一病不起,按现在的医疗水平和条件,冠心病应该不是不治之症,但当时除了在家里打针吊水外,似乎没有别的更好的选项。爷爷病重的时候正赶上那场震惊中外对越自卫反击战,二叔的长子,也是我的堂兄当时在南京汤山的炮兵部队当兵,因为积极报名参战被选调到广西的边防部队参战,因为保密纪律,堂兄出发前没有给家里来信,家里寄到南京汤山的信件全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家里当时的那个急啊,真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那时的报纸和广播每天都在报道战况,大家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每天为堂兄的安全担忧着,默默地祈祷着。爷爷想见自己的长孙,但却不知道他已开赴前线,谁也不敢将实情告诉他,当我看到爷爷的眼角的几滴泪水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十分地难受。是的,我辛劳一生的爷爷这就不行了,他多想在临走之前再看自己的长孙一眼啊!哥哥,你到底在哪里呀!

公家的爷爷

        爷爷最后的日子是在家中度过的,父亲和二叔、三叔日夜守在床前,大姑、二姑隔三岔五就过来陪护,尽管忍受心绞痛的折磨,但看到那么多亲人都在身边,爷爷似乎很满足,虽然他已不能吞咽东西,但每当医生给他打针吊水时,他都是积极配合的,直到后来多次出现了所谓的“回光返照”时,大家才把爷爷的眼床子挪到正当门,头朝外放着。这时的爷爷说话已含混不清,时不时会说出一段谁也听不明白的胡话来,因为喉咙里始终有口响痰,爷爷总是非常吃力地向外吹着粗气,试图把那口可能致命的响痰一口吐出来。闹腾了好一阵子,可能是太累了,很快陷入了昏迷状态。等爷爷再度醒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一起帮忙,为爷爷换上崭新的送老衣裳,这一刻,我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因为换上送老衣裳的爷爷一下子显得格外地精神,不到这种时候,爷爷怎么会舍得买身新衣裳呢!穿上了这身新衣裳,疼我爱我的爷爷就该上路了!爷爷啊,我宁愿您天天都穿破衣烂衫,也不要您衣着光鲜,您的满堂儿孙不想让您走啊!眼见就要分田到户了,咱家的好光景还在后头呢!

公家的爷爷

        临近中午的时候,爷爷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起来。爷爷吃力的,仍然含混不清地喊着父亲和二叔、三叔的乳名,大家都以为爷爷要交待后事了,都静静地聚拢在爷爷床头,双眼紧紧盯住爷爷口型的细微变化。就看爷爷使劲睁了睁微闭的双眼,嘴巴轻轻动了两下,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来:“大——老——键——病——了,快——去——找——兽——医”。大家听得千真万确,爷爷说的大老犍是队里那头最能干的耕牛,确实在爷爷生病前不想吃草,好在治疗及时,现在早就没事了。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爷爷啊,我的好爷爷!您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在想着队里生病的大老犍!您是我爷爷还是公家的爷爷!三叔几乎带着哭声的告诉爷爷:“大啊,大老犍的病早就好了,正在南湖耕地呢!您就放心吧”!三叔的话刚说完,就见爷爷额上的皱纹很快地舒展开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几分钟后,爷爷的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安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刻,天昏地暗,哭声一片,唯独我坚强的奶奶始终没有哭,默默地坐在旁边,半天没说一句话。

公家的爷爷

        爷爷走了,一个把一生交给集体,交给了大地,每天犁耕耙拉,与脚下这方土地结下不解之缘的老庄稼把式,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走完了他75年的人生之旅,重又回归了生他养他的大地母亲的怀抱!真不知人生可有轮回,但我深信善有善报,相信爷爷这样的好人,九泉之下定会有个不错的归宿。

公家的爷爷

        爷爷走了,他拼尽最后的洪荒之力留下的临终遗言,却是队里的耕牛生病了,您的儿女们都在身旁,难道您对他们就有没有什么话需要交待?对他们再没有什么留恋了么?行将就木的您心里就只有公家,只有集体,唯独没有您自己么?

公家的爷爷

        爷爷啊,我们都以为您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一定是没有见到您最疼爱的长孙最后一面的遗憾或者是对儿孙们的郑重嘱咐!但是,我们都错了,您的心里只装着集体,连一点点“私”字都不能容下!与您相比,我们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狭隘,那么的渺小!

公家的爷爷

        有道是“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这就是爷爷,一个普通农民的临终遗言!热爱集体,公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才是爷爷有心留给我们的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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