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哥
疫情刚结束,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说,全福哥走了。挂完电话,我沉默了半晌。五十三岁,比我大六岁的他离开了人世。
通向荒野的路,四通八达全福哥是我姑妈最小的儿子。八十年代十几岁他不喜欢数理化却出奇的喜欢唱歌,家里有几千盘的磁带,歌手从港台到大陆,他家的磁带如果每天听十盘的话,据说可以听一个冬季。
初三时他在我家旁边的学校补习,偶尔中午会到家里吃饭。他的样子像极了歌手费翔,或者说费翔长得有点像他。上小学的我,当时没有办法理解他的音乐梦。
九十年代,作为甘肃农村娃的我考上了一所远在湘江之畔的中专。十五岁的我第一次出远门,父母打听到全福哥在武汉上学,于是委托他把我送到长沙。
全福哥9月8日开学,我好像是9月11日报到。2500多公里的行程,一路上他照顾着我。他的学校在汉口,我在他宿舍住了两天。九月的武汉异常的炎热,第一天他晚上上自习后让我先睡,自小生在河西走廊的我,从来不知蚊帐为何物,第二天醒来,胳膊上被蚊子咬成的疙瘩治愈了我的密集恐惧症,全福哥为此自责了很久。
9月10晚上从汉口上车,凌晨到了长沙。他送我到了学校帮我办好了手续,他说我的学校太大了,景色也不错。我想请他吃顿饭,他说不用了,他坐5路公交去了火车站。那个时候的通讯主要靠写信,通了一两次书信他毕业回乡后再无联系。
等我毕业后,全福哥已经是小城一名出色的歌手了。那时候有歌手的舞厅刚刚兴起,他忧郁俊朗的外表和出众的嗓音,成为了小城不少俊男靓女的偶像。
但全福哥一直没有结婚,期间她的四个姐姐和两个哥哥无数次为他张罗婚事。小城里疯传着有一个张姓的姑娘无数次表白都被他拒绝。
当时,舞厅里唱一首歌的报酬是10~20元,舞厅淡季的夏天,据说他摆摊卖熟食。烟火四起、熙熙攘攘的夜市,他用他的倔犟坚持着他的音乐梦。
最近一次见他是我结婚时到他家里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农村的院门我敲了半天他才开门。我一脸的真诚与感激,他的眼神更加的忧郁,嗫嚅的说着祝福的话。他答应会来但我隐约感觉他不会来,二十年前的这次见面竟然成为了我与他的诀别。
在楼上,仰望儿时的院落2005年,听说他有一次和一位开书店的姑娘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但就在结婚前他选择了不辞而别。如同很多年前我们不懂他的音乐梦一样,他的世界我们依然不懂。
此后,全福哥在小城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每年春节我回家时总是向家人打听他,但没有人能够知道一个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行踪的人在哪里。
大约过了七八年,全福哥回来了。听亲戚们说他在外地开了一家食品加工店,购置了很多的设备。或许是离家太久的原因吧,这次他回来后选择了留守家乡。他在网上开了直播间,继续一个人坚守着他的音乐梦。
他一个人住在八百平的农村院落里,他不爱见人,尤其是熟人。母亲和小姑妈去看过他一次,估计是小姑妈劝他尽快成个家惹恼了他,他把客人请出了门,把客人带来的礼物放到了路上。时间已把他的孤独已经变成了世人眼中的古怪。
小县城不断的扩大,很快逼近了全福哥家的院落。有人给全福哥介绍了一份环卫工人的工作,父亲和母亲散步时有时能看到工作的全福哥。母亲知道他的古怪,对父亲说装作看不见吧。可一次作为舅舅的父亲还是没忍住:打了个招呼问了一下近况。但从那以后那条马路上就再也没有了全福哥的身影。后来才知道:全福哥辞掉了那份工作。
小叔说他偶尔会进全福哥的直播间,人数不多粉丝更少。我曾经想进去看看,但我又怕进去让他知道后,他也可能关掉那个他梦中的伊甸园。
再后来就有好消息传来,全福哥家院子所在的区域,将成为培黎职院的园艺中心。全福哥作为失地农民,将获得三套房子的补偿,同时在55岁后将获得一份退休工资。父亲感慨:全福哥下半生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个着落。
疫情三年我没有回老家。过完春节的一个下午,母亲说:“你全福哥走了。”我一愣:“走了?去哪儿啦?”母亲沉默了一会说:“走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全福哥应该是71年生人,按老家的说法今年53岁。孩子高考我走不开,没有办法去参加他的葬礼。而且我也知道,全福哥也不希望那么多生前都不怎么见面的亲戚,在他死后突然涌入他的家中。父母说他们也不去了,让他安静的离去吧。
母亲听全福哥的姐姐说,阳了的全福哥一个人住,农村的房子太冷了,感冒的症状一直在持续。年后疫情高峰已经过去,医院已经正常开诊,姐姐打电话让全福哥去医院看看。
全福哥答应去医院,早上起床时不小心弄翻了放在地上的尿盆。不管生活如何潦倒,出门时的全福哥是个体面人,他说他要去姐姐家洗个澡再去医院。
他应该是哼着歌洗了澡。半世已过,生活再难但也希望满满。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出了门,突然间脚下一滑他摔倒了,这一摔他再也没有能起来。
前两天回老家,父母一再说:“这孩子的命咱就这么苦呢。”街天巷尾总有人在谈论此事,说疫情结束了、地征完了、字刚签完,钱和房子还没到手呢,这个人叫全福的人真是没福。面对别人的意外,人们总感叹世事的无常。
说实话,我并不了解全福哥,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孤独的歌者。他能够被人提及的不是他曾经唱过的那些歌,而是他在疫情结束后的突然离去带给人们的长吁与短叹。
他的世界我不懂但这并不妨碍我理解并尊重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为了自己的梦想能从河西走廊的一个小村子孤身前往九省通衢的大武汉,这本身就是值得一辈子荣耀的大壮举。
小人物,大世界这篇二千来字的流水文只是记录了我看到和听到的全福哥,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道:人们宁愿关注一个蹩脚演员的鸡毛蒜皮,也不愿关注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感谢亲情与缘份,让我有机会去感知全福哥---一个小城青年在梦想中沉沦和奋斗的故事。
愿全福哥在天堂里永远歌唱!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都可以缺,但坚决不能缺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