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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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圆锥形黑色铁架上,有一口宽约九十公分,深约三十公分的圆形铁锅。在距离锅沿两指宽处,交织而成的密集铁丝圆网,严丝合缝的嵌在里面。
锅内堆满黑色木炭,因为才刚燃烧不久,焦黑色的空心圆柱体上,闪烁着些许淡红色的光点,犹如在阳光下,被照得晶莹剔透的红色猫眼石。淡淡的烟火味在半密闭的房间中弥散开来,虚掩着的玻璃窗,不时窜进丝丝凉气。这种时候,即使穿的再厚实,也不抵坐在炭火旁,感受着升腾起的温润气息来的热乎。
因为铁丝圆网很结实,所以只单单坐着烤火是不够的,尤其等木炭完全被红色所浸染时,就会由温润改为炽烈了。先摆上一壶未烧开的茶水,虽说用铁罐更容易烧开,但是这种懒洋洋的氛围,配以陶罐慢慢温煮,才显得颇有意境。不急不躁,围坐在锅边,伸出冻的有些僵直的双手,感受暖气自指间蔓延。只消一会儿,身后窗缝中,吹进脖颈的凉气,用徐徐这个词来形容,最为贴切。
不同于所谓的高配“围炉煮茶”,自古便流传下来的原始吃法——烧烤,略显狂野却又不失人间烟火气。食材准备的也颇为地道,以云南来说,菌子、小瓜、洋芋、包浆豆腐为必备,再辅以黏糯的糍粑,白净的饵块,切片腌制的牛羊肉等,由内向外占据整副圆网。此时,它的作用自然转变为了烤盘。
放置在中心的那罐茶水,咕咕冒着白气。周遭铺满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以切为小段的芹菜根和各家自制秘料腌制的牛羊肉片。在外围快接触黑色锅面的,则是那些需要温火慢烤的蔬菜,过高的温度会使它们在不经意间,以焦黑的姿态偷偷示人。如此温和惬意的环境,自然不能因为这点小小的失误而打折,所以,主动让位于肉类,是最明智的选择。
水汽伴着肉类炙烤过的香料颗粒,缠绕升腾着飞向天花板,附着在毛糙的水泥表面,牢牢抓住。若是经年累月受着烧烤气的熏陶,怕是整片屋顶都是香气扑鼻。
第一波烤肉伴着已经烧透的红炭,成功出炉。在筷间随着移动而不断摇晃的牛肉片,总会甩下几滴亮晶晶的油,点缀在不急不躁的锅边洋芋上,激起另一番别致的香气。
烤的恰到火候,软嫰不柴,入口只需轻轻一咬,断裂的纤维伴随着其中饱满的肉汁,在口腔中绽放出美妙的香气。这时,也该是喝茶的时候了,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柄,陶罐磨砂的质感很是舒服,不滑不涩,稳稳的握在手中。
银色细流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偶尔顺流而下的茶叶,如小舟般,停留在氤氲着雾气的水面,等待着人们品茗。
端起小小的茶盅,只一口,便能喝个干净,但此时喝茶的目的不是解渴,除了性子急的个别人之外,这握在三指间的薄薄白瓷,与粗犷豪迈的陶罐,遥相呼应,好一个冲突的美。
茶水略带苦涩,但舌尖不自觉舔舐上颚之后,总有甘甜的气息返回口腔,这一进一出,入肉香,出茶香,嘴中滋味不可谓不忙。
等到中间肉食渐少,热心的友人总会立马续上,绝不会浪费这通红炭火的一丝热量。吃到这时,周遭的菌子、洋芋、小瓜等蔬菜,也该到上场的时候了,用手中长筷挨个给它们翻面,这算个耐心活,一遍下来也该花个三两分钟。
经验老道的会用筷尖轻轻戳着洋芋的表面,焦黄略带着酥脆的表皮,受这外力的挤压,一下便绽开了小口,露出软糯的内里。外焦里嫩在这洋芋身上,也能完美的诠释。
先将它夹起,嘟起嘴唇吹几口气,再放入一旁用碟子盛着的鲜辣蘸水中,上下摆弄几次,待洋芋表面裹上小米辣碎屑,便需快速的递入口中,以防止抖落一滴汁水。这时可不像夹起肉片时那般潇洒,洋芋自有它的傲气,平滑的表面注定挂不上太多蘸水。
蘸水依据个人喜好,可辣可鲜,嗜辣的,面前碟子里满是剁碎的小米辣,飘在其上的白色辣椒籽,看着都让人直吞口水。喜爱鲜味的,在没有清汤的加持下,也会舀上一勺红油豆腐乳,拌着折耳根以及剁碎的香菜末,淋上些陈醋,酱油,拿筷子这么一搅拌,便成了。
虽说小瓜切片之后,与洋芋片形状相似,但它不需削皮,带着不薄不厚的绿色外皮,便可在炉火的边缘烘烤着。较之洋芋,烤小瓜更需耐心,必须烤得入口清甜,却又温润绵软,这种专注力也作用在包浆豆腐,菌子一类上。
野生菌,山珍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这种来自于大山的美食,神秘且诱人。它们多隐藏在众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静静绽放,待得有缘人将其寻到,便是大饱口福之时。
野生菌的做法多种多样,煎炒煮炸,无一不可,更不必说包容性更广的烧烤了,无论什么样的食材,皆能入得烤盘之中。
但遗憾的是,以眼前深冬来看,喜欢躲迷藏的野生菌多不愿被那有缘人寻得,谁也不知道它们又藏在大山何处。因此,除去野生二字,在老饕的食谱中,总有能出现在烤盘中的其他同类,口蘑便在其中。
圆润白净的口蘑,此时静静躺在离烤盘最外围不远的位置,它短小粗壮的根部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深入伞盖内部的圆形孔洞。
起初,翻动其余食材时,大可不必分出多余精力给口蘑,观察它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倒置的伞盖中,是否渗出些微淡黄的汁水。这如同泉眼的孔洞,在炭火的烘烤下,会将汁水越聚越多,直至快要漫出。
说来也有趣,在孔洞快要被汁水溢满时,口蘑也到了快入嘴的时刻。在之前,有项重要的“仪式”需要完成,从放置身边的盐罐中,两指轻捏少许白盐,小心翼翼的朝着每处孔洞,撒上那么几粒。
如若多放,必定会抢占口蘑本身的鲜味,本末倒置,但若是因为忌惮,而省不得指间多滑落一颗盐粒,则又会缺少些滋味。这时所需专注力,比起翻烤洋芋小瓜,不遑多让。
伸出长筷,快稳狠的夹起已经有些皱巴的口蘑,汁水的光泽浸染着伞盖,竟显得有些油润。不等温度降下,凑近口蘑的嘴唇,吸溜一声,便将烘烤的精华一饮而尽,这滋味,鲜的人直咂嘴巴。待回味过后,也不要忘记贡献出如此美味的口蘑本身。
轻点几下干碟蘸料,就着糊辣子的香气,将它一口吃尽,也便结束了这菌子的使命。
除了围坐在炭火旁的大人,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小孩也会跟随着长辈坐在一旁,时不时就想上手自己操作一番。且他们最喜食的不是蔬菜,也不是肉食,而是那烤得鼓起白泡的糍粑。
或许好玩就是喜食的原因吧,孩子们很好奇,这白白糯糯的糍粑,怎么就会在炭火上吹起泡泡。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拿起筷子对着那白泡就是一戳,无声的热气自缺口泄出,白泡本身也在瞬间瘪去。
看到这场景,孩子们偷偷捂着嘴,噗嗤的笑出声来,在大人眼中,他们这笑的,毫无理由。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口味,烤盘上也会出现“另类”的食材,例如那些圆滚滚的火腿肠。
烤好的糍粑表面,刷上满满一层蜂蜜,咬一口香甜黏糯的糍粑,再一口火腿肠,最后再是被长辈逼着吃下的烤肉片,这肉食的香气,被细腻的土蜂蜜激起更高一层的鲜味。
孩子们吃的最为开心。
不一会儿,吃撑了的孩子们就有些困乏了,距离支起炭火,怕也已经过去一个多钟头了,这样的时间对于孩子们来说,也已经足够。在大人们的催促声中,揉着惺忪睡眼的他们,被母亲牵着离开了这间弥漫着热气的“烤炉”。
接下来,时间留给了年龄不一的汉子们,一年到头,这好不容易聚会的日子,不能就这么放过。拿起中央的陶罐,倚着墙边给每人倒上一盅茶水,它的作用也就结束了。
今天,各家的媳妇都是默许他们斟点小酒的,在一片呼喊声中,白瓷茶盅摇身变成了酒盅,容器不变,但韵味已变。
瓷边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伴着飞溅在炭火上的醇香白酒,混杂着烟火味、烤肉味,加之白色水雾,在不大的空间中更添一层朦胧。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原先红的透亮的炭火也渐渐失去了光泽,变为灰白色的残渣,细碎的躺在食材下,倔强的燃尽最后一丝。
此时,不自觉打着的寒颤,在提醒着众人,该散场了。余火已经不足以再帮助人们,抵挡深夜中愈加刺骨的寒冷。
众人纷纷起身,好一阵寒暄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至此,炭火灭,夜已深,人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