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
时间会改变一切,冲淡一切,我一直以为终有一天,再浓烈的情感也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涤荡、涤荡,直到被稀释得透明,与它相关的表情是不哭,不笑,不悲伤,也不快乐,于我,就如一杯凉白开的味道。
走到北大街尽头的时候,叔叔(继父)告诉我的“建功”酒店还是没有找到。老公让我下车找个行人打探一下该怎么走,看着旁边来来往往的人,鼓了又鼓独自闯荡大城市多年所积攒的勇气,却还是无法迈出去那一步。我尴尬的告诉老公,我怕碰到熟人,老公不以为然,明明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反而连个路都不敢问?其实他不知道那后面还有一句:
我怕我认识的人,却不再认识我。就如这个世界已经将母亲遗忘一样,没有母亲陪伴在身边,那个被称为“某某女儿”的姑娘也正随着时间逐渐被这片她孕育过她,疼爱过她的土地所遗忘……
看,街左边那个把摊位摆出门面几乎占了半个人行道的早餐店还是热闹非凡,两夫妻搭档的小面馆,客流量却是它所能服务人群的两倍,夫妻的操作台俨然变成了一个加工早餐的“流水线”,旁边是一个个伸着手等待着“成品”的食客。数十年如一日,他的火爆只是得益于他的实惠。小时候一块钱一碗的热干面,同样的碗他家却堆得像小山一样。妈妈带着我的时候,让我甜甜地叫老板一声“张叔”,他总是会额外优待我一笼小笼包,那个我吃着他家热干面长大的张叔,你还认识我吗?
右边那家跟我也一起“长大”的小卖部,俨然已经升级成了小超市,只是不知道,那种我曾经买了一袋却连续中了十袋奖的橙子味奶油瓜子还在卖吗?那个一见到我就叫“妹妹”的本家哥哥,再见我是否依然会认出我就是那个每次赶集都赖在他店门口等妈妈的小妹妹?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本以为不在意,心境也会变得平淡,岂料愈接近,心绪竟莫名紧张起来。
街道尽头拐角处,下了车,踏在一小段因为维修而坑坑洼洼的马路上,心也跟着波澜起伏。
远远便望见叔叔坐在酒家门口,转眼母亲已经离开五年,曾经与她同龄的人们鬓角已纷纷染上白霜,于他,岁月仿佛却未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眉目、脸庞间展示的笑意却因那几句客套的寒暄而让人感觉陌生,那个以前每逢暑假就摘一捧新鲜桃子留在冰箱给我的继父,终究不可避免地与我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见到了四妈,印象中那个常年阴沉着脸,一说话就带着低吼声,见了我们这些孩子总是绷着仿佛马上要褪掉一层表皮的脸似乎隐藏了起来,重新变换成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两句问候撂下,便又带上一张充满好奇的看客的面具,你买房子了没,工资多少?你堂妹已经买房了,都是婆婆买的,公婆很能干。于是层层面具好像都消失了,绷着的脸似乎要被一种胜利的笑意撑破……
想起小姨,三年从未过问过外甥女的生活,却在五一时通过电话传递过来的苛责,先发制人历数我作为晚辈的不礼貌,以及几乎未主动给她打过一通问候电话,理直气壮后却变身悲苦女主角,哭诉遭遇疾病的困扰金钱的拮据,此刻,那三个常绕膝边的子女仿佛变成隐形人,只有我,才是她亲亲关切,心心念念的心肝肉跳!
母亲离开后,以前那各种情绪、情感交杂的关系网,那唯属于感情的薄弱一环终于“嘎嘣”一声清脆断裂,从此变成一条干枯的绳子,拴不牢,也断不了,维系着我们,摇摇欲坠。
五年了,在痛苦中麻木,在漂泊中自我放逐,在磨砺中愈发坚强,才仿佛有勇气从梦魇中清醒过来,清清楚楚地面对: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如母亲般,无私无畏,爱我如生命!
近乡情更怯,家,那个陪伴我成长的地方,已不再是我避风的港湾,而是那一触即不再停止的心痛!